其实煲汤什么的原本是正牌厨师的事,但是老夫人有过吩咐,以后伯爵餐桌上的汤都交给威廉负责。一直苦于不知怎样才能令伯爵满意的胖厨师长倒也乐得卸下一个包袱。
至于威廉,本来对料理就不太有兴趣,这会儿更是半点干劲都提不起来。不过他还是跟着厨师长去了厨房。
这几天来,大伙儿在厨房里帮了他不少忙。他也知道,他们已经习惯乃至是期盼着由他来对付伯爵那不奸伺候的舌头了。
威廉不想让大家难做,也努力逼自己振作了,然而,当他站在案台边看着面前一排排红橙黄绿的食材,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其他人见威廉在那儿发呆,上去询问。威廉"嗯嗯哦哦"地应着,人依然一动不动动不了,好像身体不是属于自己的。
他这个样子让大家看了都难免担心,但又问不出什么东西。商量了一下,干脆先点上火把水烧着,这样等到威廉的状态恢复了,随时可以开始。
大概是真的耽搁了太久时间,久得过分了,到最后,庄园的主人甚至亲自造访,百年难得一见地踏进了厨房里来。
当伯爵一出现,除了威廉以外的所有人立刻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地退到了一旁。
胖厨师长硬着头皮,想上前解释一下,结果还是被伯爵的一记眼神给逼退了回去。
伯爵径自走到威廉身边,后者对着一锅即将沸腾的水神情木讷,完全没有察觉对方的到来。
塞缪尔盯着威廉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你有什么问题?"
威廉的肩膀晃了一下,反射般地退开两步,面向着塞缪尔,但没有用眼睛直视他。
"没有。"威廉回答,音量轻得几乎听不见。
塞缪尔却听得很清楚,眼帘微眯起来,"撒谎。"他顿了一下,声音异常地低沉:"你在介意下午看见的东西?"
威廉不期然地呆了呆,意识到他正在被质问,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午的郁躁其实很荒谬。
介意?他吃饱了撑着吧。
"我似乎没有必要,也没立场去介意什么,那是你的事,伯爵。"他用一声冷哼加重了讥诮的意味,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错觉!他只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塞缪尔因为那不讨喜的语气而皱起眉:"第二个谎。你够了,你再介意也不过是介意两条死尸。哦不,现在大概已经连骨头都不剩了。"
把如此残忍的事一语带过,似乎那是理所当然的,死两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威廉对这种心态无法理解。
心里涌上来一阵强烈的抵触,威廉终于承认,他确实是非常介意,介意极了。
虽然他从来没以为塞缪尔是个好人,但是这种恶行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明明是与他无关的事,他就是看不惯、想不通。
"是啊,你说的很对。"
他说:"但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原本在这个时候,那两具尸体应该正坐在餐桌边等着与你共进晚餐。而现在的情况是,他们自个儿成为了晚餐。我的感觉,伯爵,也许你才是整座庄园里最有料理天分的人。"把人变成食物送去给野兽享用,这的确是没几个人能拥有的本事。
在场其他人对下午的事一无所知,自然听不懂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威廉的明讥暗讽,听在他们耳中只是一道哑谜。
而唯一听懂了的塞缪尔,眉尖跳了几下,猛然发作。
"闭嘴!你知道什么?那些人都是该死的!"他一把抓住威廉的头发,将他的头颅粗暴地按下去。只差一点点,威廉的脸就要浸到那锅沸腾的开水里。
周围的人惊呼起来,有人想上去制止,但被身旁的人拉住。
他们的伯爵一旦真的发作,任谁都无法招架,更别提制止。贸然上去,搞不好反而会害了威廉。
滚烫的蒸气笼罩了威廉整张脸,就像有一团火在皮肤底下燃烧着,疼得钻心。钻进鼻孔里的水汽更令他呼吸困难,他痛苦地咳了几声,反驳:"抱歉我并没有看到他们做过任何冒犯你的事,除了告诉你你做得不对这样,就叫该死"
"我不需要他们来告诉我什么!"
塞缪尔恶狠狠地吼着,脸部表情有些扭曲,像狰狞,却又像在痛苦着什么。
"说什么皇帝要驾临,说什么要我带领他们去林里狩猎,还说是莫大的荣幸?笑话!我从来就没希望过又有什么好荣幸的?连拒绝都不可以吗?拒绝就是不识相、就是抗旨?那么我就当从没收到这道旨,让它永远消失!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们没考虑过我的想法,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们的死活不,他们就是该死,他们话太多了,明明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
激动的话音渐渐转低,塞缪尔自言自语似的,目光闪烁得不正常,那样子颇有种歇斯底里般的前兆,叫人毛骨悚然。
在场的人都认得他这种表现,知道再这么下去是不行了,也就顾不得那么多,急忙上前要将伯爵的手从威廉头上拽开。
棘手的是,伯爵的心思虽然已经不在这里,手却无意识地抓得很紧。
在拉扯的途中,威廉的脑袋跟着被扯痛的头发摇了几下。"噗"地一声,眼镜从鼻梁上滑落,掉进了锅里。
而威廉显然已经被热气熏得头昏脑胀,神智不清了。他想也不想,一只手就伸到了沸水里去。
当老夫人闻讯赶到威廉房里去的时候,约瑟夫正在帮威廉包扎烫伤的左手。至于她那位据说是罪魁祸首的孙子,不在。
当听见下人的描述时,她就意识到塞缪尔的状态一定不对劲,这让她很担心。但她知道,目前还是让他单独待一会儿比较好,这才赶过来先看望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