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也是从未见过的——
那是忧伤而寂寞的,满含着爱意和珍视的,缱绻怀念。
宫熠心里骤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他是在透过书本看着某个人吗?是他曾经的妻子,还是那个他真正爱过的人?
岑舒砚不爱他的妻子,这点宫熠老早确定过,因为他从来不会在提起这段往事时露出这般的表情,淡淡的愧疚倒是会有,但眼眸里却没有清晰的爱恋和思念。
然而现在,岑舒砚的眼眸你充斥着的,是浓郁的思恋、忧愁和怅惘。
宫熠想要上前把这本书给扔掉,不希望他沉浸在过去的光阴里,那是一段他看不到摸不着,永远参与不了的时光。
只属于岑舒砚那段历史里,没有宫熠,只有他和另外一个人。
但是他不能真的那样做,宫熠把脸上的深深惶恐遮掩了下去,鼓起勇气拍了下他的肩,微笑着说:“段导在喊人了。”
“嗯。”岑舒砚点头,把手上的书夹在剧本里放好,千叮万嘱要林让保管好,才撩起长衫,走到镜头底下。
宫熠偷偷地看了一眼,瞧见这本书的封皮:著者——龙盛烟。
龙盛烟?
他再翻了翻,看到了成书的年代。“天翔朝?”宫熠的手指一抖,岑舒砚说过,他是来自天翔朝,一直苦恼没能在史书上发现自己国家的存在。
“龙盛烟,你究竟是谁……”宫熠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心口上涌起一片令他战栗的凉意。
情敌很强大,呜~
宫熠所在的这个城市,虽然人口不多,面积不大,但影视业很发达,光普通的布景基地就遍布大街小巷,有一条仿古大街,可以找到从唐代到明清时代的各种典型建筑,里面的布置摆设也一应俱全,但凡有剧组过来拍戏,基本上不需要改动。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外景基地,古色古香的山间阁楼,河上搭建的廊桥、木桥、石头桥也不少,还有些茅草屋子,明代的小宅院也都特意仿建在了山上。段惜碧今天带着众人来的这座山,上面就是一个影视基地,大部分建筑恰好是明代的风格,有普通人居住的那种独门独院,还有就是零星的几家商铺。
童子青自己用财力建立的第一家香铺,就在一个偏远的镇子上,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他孤注一掷地认为这里是个制香的好地方,也不管其他,就先买了个院子,打开门招收学徒。
第一日授课,他对四五个学徒说了一番话,是代表了他的制香理念以及经营方针的,因此并不能随便说说而已。
段惜碧让岑舒砚自己处理台词,一方面是信任他,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新一轮的考验。让他主动加戏,也要演员自己能付出相应的努力才可以。
岑舒砚神态儒雅地端坐在几案后,抬手从香盒里拿出一根线香,插在了香炉里。目光静谧,动作优雅地拿起火折子,点燃了这支线香。
宫熠屏气凝神地看着,心绪略微有些不宁。虽然岑舒砚那轻微的蹙眉稍瞬即逝,但他还是捕捉到了,是因为他选择的这线香不好么?
这是他们宫家祖传的线香老方子,由老师傅亲手制作的,没有一点懈怠疏忽的地方,照道理燃出的香气算得上是上乘,为什么岑舒砚会突然蹙眉?宫熠细细地在空气中寻觅着线香的香气,觉得檀香的味道很纯正,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顿时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太紧张了。
这时,岑舒砚已经开口说起了台词,他面对一张白纸般的学徒,笑意浅淡道:“香,敬奉者心境不同,闻到的香气也有有所不同。虔诚的人,能闻到最甘醇纯正的香气,吸入肺腑,游走于血液之中,是以香养人。在禅林中,每逢尊宿升堂说法,僧人烧至第三炷香时,就要称念一声‘此一瓣香,敬献于授我道法之某法师’。佛家讲究心诚则灵,因此在添香或者奉香时,都会心怀慈悲,并诚恳而虔诚。
我们制香时,也应当如此,香的本真才会伴随着香火燃烧出来,散发到空气中,如果制作香品的人带着敷衍、粗糙的心思,或者太过急躁,急于求成,是做不出好香的……要做香,第一步是让你的心安静下来,真心喜欢它,怀着珍重的态度和虔诚之心,才可能做出好香。如果连这第一步都做不到,制香的技艺学的再多,也是枉然。都听明白了吗?制香是不能让升官发财的,也不能带给你欢愉的刺激,制香是个有些乏味和枯燥的行当,你们……还想留下来吗?”
学徒们面面相觑,还当真有人脸上流露出矛盾的神情,在镜头下也表露的极为自然。大家都思虑了很久,最后都没有离开。
宫熠也听的细致,半个字都没有落下,此刻却不敢像这些演员一样,果断地点下头,表明自己愿意。
倘若岑舒砚知道,自己曾怀着无比浮躁、随性的态度对待制香,还犯过那样草率的过错,会不会……鄙夷并且看低自己?
他攥紧的手指深陷在掌心里。
这一幕竟然就这么一次过了,段惜碧很满意,没有让岑舒砚重来一次。几个扮演学徒的小演员因为反应很自然,也没有什么需要纠正的涤荡,他们当时已经不是在表演,而是做出了真实的反应。
宫熠面对着走下来的岑舒砚,几乎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
岑舒砚喝了口水,走到发呆的他身边,低声问:“怎么了?又在发呆。”
“不是,我……是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宫熠抬起头,把眼睛笑成了一条弯弯的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