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白锦欢兴致缺缺,墨璟也不好让他一人难过。他走上前去同白锦欢并肩,在高耸入云的树屋上远眺天边圆月。虽然一道法力屏障分割了妖界和人间,可两地仍旧共享一个月亮。今日是十五,自是月圆人团圆的好时候。
可即将分别的两个人,谁都没有那般闲情逸致去欣赏。
墨璟牵住白锦欢的手,竟被他手中冰凉吓了一跳,恍惚间竟感觉自己好似在握着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块。他一边帮白锦欢暖手,一边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对白锦欢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锦欢,我倒是同你不同。”
“襁褓婴儿被人遗弃,虽然安安稳稳长到了上学的年纪,可小孩子心思浅,不经意的恶意总伤人。”提到这事,墨璟唇边弯起一抹轻笑,他眨了眨眼,对白锦欢缓缓说道,“上学时总有人当面喊我野孩子。”
一听这话,白锦欢顿时坐不住了。他没想到墨璟小时候还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怒上心头。可墨璟语气缓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当时心中难过,总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是不同的,连带着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后来养父母知道后,同我说了好长一段话。”
“那话我现在也记不清了,想来真是遗憾。我本以为等我功成名就,就可以接他们享福。可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日不过寻常离别,从此后就阴阳两隔。”墨璟脸上表情堪称平淡,好似岁月打磨后的温润暖玉,再没有先前棱角。
“我只记得他们说,人贵自重。无论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们当面或者背地里如何诋毁你,这些都不要紧,一个人最重要的便是内心强大。只有内心强大起来了,面对以后的风风雨雨,才会不忧不惧。”墨璟眨了眨眼,将眼中伤心掩去。如今他可以从容自若地提起当年往事,可有些时候,仍旧会哀伤。
“你的养父母是很好的人。”白锦欢手腕一转,反客为主地将墨璟的手拢进自己掌心。他摸索着分开墨璟手指,同时将自己的手指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形成个十指相扣的姿势:“他们将你养得很好,你温和知礼,或许普天之下,我找不到第二个像你一样的人。”
听到白锦欢这话,墨璟忽然笑了起来。他脸上笑容真诚自然,仿佛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看着墨璟那俊秀的笑模样儿,白锦欢忽然觉得,自己心头聚集着的离别阴云,也因为这如同暖阳的笑意,渐渐消散了些许。
“我是父王最小的一个孩子,从我母亲怀孕开始,就是所有人备受期待的存在。”明明说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白锦欢的语气却并不快乐,反倒透露出隐隐约约的低落来,“我年纪小,与上面许多哥哥姐姐差的岁数大。他们大多不愿意陪我玩,只要七哥白澈。”
“小时候很多事儿我都记不太清,可是因为这份陪伴,让白澈成了我这么多兄弟姐妹中关系最好的一个。”白锦欢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惆怅驱散,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那时候我年纪小,白澈年纪也不大。他还是个少年模样,可举手投足间却渐渐能窥见日后的沉稳。”
墨璟听得认真,他着实对白锦欢的童年好奇,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样的儿时时光,才能水到渠成地养出他这么个娇蛮活泼的性子。虽然他不喜欢白澈,可单从白锦欢口中言语,白澈的存在对他来说,应当是意义非凡的。
“小时候七哥仗着自己年纪大些,很多时候不愿同我胡闹,甚至会斥责我不懂规矩,可我却并不在意。”白锦欢摸着树屋栏杆,用手感受着上面凹凸不齐的痕迹。小时候的他在栏杆上面歪七扭八地刻着许多字样,如今倒是一个都分辨不清了。
“那时的七哥虽然不苟言笑,可到底心底单纯,心里藏不住事儿。他的严肃模样都是色厉内荏地装出来的,脑袋瓜里想些什么,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许是想起小时候同白澈玩闹的趣事,白锦欢没忍住,忽然短促地笑出声来。
他将小时候自己和白澈之间的故事对墨璟娓娓道来,语速不急不缓,是个很好的说书人的料子,墨璟不知不觉间就听得入了迷。在白锦欢的讲述里,他好似看见了一大一小两兄弟,在青丘地宫相伴成长的少年时光。
可是说着说着,白锦欢的语气便逐渐低沉起来,好似晴朗白日突然乌云盖顶,让人忍不住想要深究其中缘由。白锦欢的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又或许什么都没有看,只是在单纯出神。墨璟没有出言打扰,想让他自己想明白。
白锦欢闭上眼睛,缓之又缓地叹了口气,呼吸绵长细腻,连带着心上好似都多有负累。他掀起眼皮,视线看向墨璟,想要在他的身上寻找安慰:“自从父王将青丘权利放了一部分给白澈后,他就变了许多,再不是小时候那个一眼就能望得到底的人了。”
“现在,我渐渐看不清他了。”
白锦欢上前一步,将自己的下巴垫在墨璟肩上,顺势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白锦欢双手环抱墨璟,力道大到好似要将身前人揉入自己骨血。墨璟什么也没说,垂下头来用鼻尖蹭着白锦欢的额发,同时也将他拥入自己怀中。
白锦欢闭上眼睛,呼吸间尽是墨璟身上那浅淡好闻的清香,让他浑身疲累一扫而空,就连原本空荡荡的心也充盈了起来。他语气哀伤,却尽量撑着从容:“只有你,墨璟,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我终究是要放手的。”
说完,他松开墨璟,踮起了脚,朝着那柔软的唇,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第054章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别离那日是个不折不扣的阴天,或许因为这样伤感的气氛,就连天公都不作美。灰沉沉的云低低地缀在天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雨来。微凉的晨风吹拂过脸颊,落在眉眼边,让白锦欢的眼睛久违的酸痛起来,好似有些发红。
青丘狐族地宫宫殿门口站满了人,白锦欢和墨璟,青玄和白澈,还有身边服侍的小狐妖们几乎将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墨璟一人背对大门,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狐族众人,最后将缱绻依恋的视线放在白锦欢身上。
他和白锦欢心意相通,只这样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就让白锦欢涌起了一腔泪意。可是白锦欢不想哭,至少不想当着墨璟的面哭。他借着撩额发的小动作隐秘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将眼尾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尽数揩去。
白锦欢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墨璟的手,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腕,空着的手则朝身后示意性地挥了一下。墨璟不明所以,抬头望向他们身后,只见青玄得了命令,接过身旁小狐妖手上托盘,而后微垂脑袋,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来。
白锦欢将托盘中做工精美的檀木盒子打开,墨璟被他动作吸引,跟着也去瞧那盒子里面的到底是何方神圣。随着盒子打开,墨璟瞳孔因为惊讶而张大,他定睛一看,在那丝绸绒布上躺着的,是一枚雕刻精致的青玉簪子。
簪子通体碧绿,簪身上雕刻着翱翔云间的玉龙,簪头则是一朵盘卧休憩的狐狸。龙身和狐狸雕琢精致,栩栩如生,让人不敢轻易上手触摸,端得是一副飘然出尘的高贵模样。
随着白锦欢将簪子拿出来的动作,墨璟听到了簪上缀着的圆珠吊坠随风吹动时发出的声响。那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玉簪雪亮剔透,玉色浓郁,簪体隐隐约约透着几丝乳白色的光泽,让整根簪子更显温润透亮。
白锦欢一手拿着簪子,一手则搭在了墨璟肩膀上。墨璟知他心中所想,垂眸望了白锦欢片刻,眼神中盛着几乎要满溢的温柔。他忽而清浅地笑了一下,随后乖顺地弯腰俯身,同时朝一旁微微侧了侧脑袋,露出脑后束发用的木簪和发带。
因着这样方便的动作,白锦欢扶在墨璟肩上的手顺势下滑,顺利地摸到了他身后的发丝。或许是三千如瀑青丝如情丝,感受到掌心下柔如绸缎般的触感,白锦欢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些不可言喻的紧张,好似这柔顺发丝悄然将他的心缠住了。
他眨了眨眼,将心头绮念尽数摒弃,而后取下墨璟原本束发的木簪,将这枚精巧的玉簪簪了上去。白澈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将这亲昵的举动尽收眼底,眸中情绪晦暗不明,身上却渐渐散发出了一种旁人不敢招惹的低气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