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她被副总裁吴一楠叫去关门谈话,对她说下一轮业务调整,中层干部能上能下的事。司明明虽然猜到下一步是管理干部调整,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过去八年的超速晋升,似乎都为了日后替老板挡枪做准备。她依稀感觉自己被推到这个位置上以后,终于面临了一个最大的挑战。
她对此守口如瓶。
但陈明等人在公司这么多年,里面纵横交错的人脉关系,想得到这点消息自然不难。他问司明明无非是想求一个确定。司明明不能给他任何确定,尤其是书面版的确定。
陈明又发来消息:“明天一起午饭?”
“对不起,我明天休假。”
“怎么了?”
“领证。”
这事瞒不了任何人,司明明不想隐婚,她对婚假福利觊觎已久,想借着这个机会一个人找地方猫一些时日。陈明很震惊,问她:“真结婚?”
“真结。”
当然真结。
司明明不指望婚姻成为她挡风避雨之处,她自己下雨带伞刮风不出门,倘若有意外,给风雨拦在路上,那就坦然受之。这漫长的人生,遇到任何事都说不定。她就像十几岁带着好朋友骑车远行,出发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出发而已。路上风光逐渐自然,昌平县城的那碗面也很好吃,虽然后来被老师要求写检讨,但那又怎么样呢?她刚好练习一下文笔。
聂如霜那时说她小小年纪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不知前世修了什么劫,造就今世的鬼样子。还点着她脑门子说:这一大家子人里,就你没有热乎气儿。你姥姥都怕你。
司明明的“仙风道骨”也吓退了寥寥几位前男友,能迎来今时今日领证的盛世,也多亏了这位相亲对象的匹夫之勇。她出门的时候还在提醒自己:要对人家好一点,态度和蔼一点,毕竟这么好糊弄的男的不好找了。
她这样一想,竟忍不住笑了一声。就连她开的破车都在这时蹿了一下为她助兴。到了地方,径直走进去,看到自己的未来丈夫苏景秋同志倒是守时,早早就坐在那等着,只是他的神情倒像是来扯离婚证的。
司明明摘掉墨镜揣进兜里,对苏景秋说:“现在后悔我绝不骂你无情无义。”
苏景秋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这句话有如一面巨大的牛皮罩,盖住了他舢板上的风浪。冷冷看司明明一眼,无情嘲讽她:“你赴死倒是坦然。”
司明明没讲话,垂眸盯着苏景秋的脚,琢磨着他若想临阵脱逃,她可以伸出腿快速绊倒他。蔫坏。陆曼曼总这样说她。
但苏景秋没有走。他内心的自尊昂然起来,不想在这紧要的关头被身边那个冷脸的女人看扁。这场婚姻不过是一场儿戏,身处其中的两个人一个心如死灰一个目的不纯,办手续的时候心如死灰那个看向一边,目的不纯那个目光炯炯。
无论怎样,两个人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绑缚在一起,再怎么佯装,都不自在。 民政局的同志见怪不怪,他们见过的离奇婚姻多了去了,这俩至少看起来心智都健全、情绪都冷静。章一盖就算结婚了,司明明拿过结婚证看了一眼,俩人在门口胡乱拍的那张结婚照片像葬礼遗照,两张脸加一起24对面部神经,愣是挤不出一个笑模样。
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好好的天气突降了一场大雨,大雨将他们浇回屋檐下,走路之间司明明的手背无意间碰到了苏景秋胳膊。司明明籍由他皮肤的温度推断出他四肢定然滚烫。她始终不懂,为何很多健康的男性都要有这样的温度,好像这样才能彰显他们旺盛的生命力、活跃的精子,以及不衰的神经。
苏景秋察觉到她怪异的注视,向一边移出一步,有心喝止她的放肆,她却适时戴上了墨镜。他想一头扎进雨里,找一个小水洼跳进去淹死自己。如果那三厘米深的水洼能淹死人的话。
就这么距离甚远站着等雨停。
司明明觉得应该通知家人一声,于是将自己的结婚证拍给了宣传委员聂如霜。不出意外,她等到了聂如霜的炮轰。
“我让你玩一玩,没让你跟他结婚!”
“你还年轻,你根本不懂,婚要跟你爸那样的老实人结!”
“他会不会打人……
…
聂如霜悔不当初,自己一时玩心大起为女儿找了一个上等“男色”,并没想到女儿会当真领了证。作为一个稍显幼稚的母亲,情绪忽明忽暗,心情忽上忽下,想象力翩然飞舞,女儿婚后的糟糕生活一瞬间都被她想象了出来。
最先冒出的念头就是家暴。那男人身上的纹身,多少与常人不同。聂如霜还记得司明明的同龄人,有几个不好好上学,在身上刺了“忍”字或“义”字,每天喝酒打架,被学校开除,最后去工读学校混日子。那小伙子虽说有正经学历,家境尚可,但那胳膊上的大片纹身总是不简单。身体好则好矣,朝女儿挥个拳头,女儿也是受不住的。此刻的聂如霜根本不知道她的女儿在地铁上生擒别人命根子的壮举,也忘记她女儿打小就不怕任何人,就连那些小混混见她都绕着走。
其次想到的是经济问题。男人开餐厅和酒吧,都是当下很难赚钱的营生,别最后赔个干净,掉头回去要自己女儿养。
聂如霜气得叉腰,社团的人叫她参加活动她都不肯去,只想好好跟自己女儿说道说道,让她掉头去民政局,现场预约一个离婚号。
转念一想,刚结婚转眼就离,又要被人说三道四。总之怎样都不行。
正在生气,看到司明明的消息,她说:“聂女士,冷静。”
像当年司明明带人逃学,聂如霜开着快要报废的车去接,对已发生的事总是很快能想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这样想着,又扭头去排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