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线的人偶扭曲着攀行在灰白的石阶上,崩裂的伤口在路途上涂抹下蜿蜒的血痕,无思无想,无知无觉,踏进祭神的领域。神像主首眉目含笑,宛若妖异的欢喜,似是在期待人偶的前来。
风袖盯着面前荒谬的一幕,眼中几如冰寒的烈焰,纵身而上,轻易就越过了只能扭曲前行的人偶。手中再现一柄翎刃,直向面前的青铜神像劈去。
他能够确定,燕无归的异常情况就是因为面前这座青铜神像,只要毁去了它应当就能够让一切恢复正常。至于神像可能与传承有关这种事情,已经不在考虑之中了。
但他依旧忘记考虑了一件事:他究竟能不能毁去这座神像?足有人身数倍大小的神像的一只手轻易拦住了挥来的翎刃,正面的笑脸未曾有丝毫的更改,但此刻却好似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你真的知道自己所求为何吗?”神像的笑容没有分毫的变化,八臂舞动间如同绽开的莲花。
“对友人的情谊、对宗门的责任……凡此种种都不应当是你的所求,不过虚妄之物,不过是真我的枷锁,不过是道途上的阻碍罢了。”
“你,被这枷锁束缚得太紧了,在这迷途中陷落得太深了。”青铜神像的头颅慢慢旋转着,将隐没的最后一面彻底显露出来,那张脸上的表情是无限的悲悯。
“凡尘种种,皆是虚妄浮沫,你真的明白……你究竟是谁吗?”
神像掐起的手指间,风袖的身形越来越小,原本不过数倍人身大小的神像变得仿佛高楼,乃至于如同山岳一般。
短短的距离像是怎么都走不尽一样。而在他的身后,操动的人偶已经扭曲着身躯登了上来追上了他的形迹。手掌毫无征兆地洞穿了他的腹部,溅起了一朵美丽的血花。
风袖终于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完全没有想到燕无归会对他动手,惊愕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师弟……”冰冷的手从腹中抽出,沾染的血迹分不清是谁的。
风袖踉跄着后撤,尝试运起气血之力恢复伤势,然而却分毫无用,哪怕激发血海升莲的异力,鲜血依然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带走他的生命。
人偶的脸上没有丝毫神色的变化,四肢扭曲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向风袖杀来,没有丝毫的杀意,只如最冰冷的机械,精准地去完成预设的目标。
风袖运力对抗意欲制住人偶,虽然他此刻已然受伤,但作为师兄他很清楚燕无归的实力,这点小伤不影响他将其压制,更何况现在的燕无归伤势沉重。
但一切终究是不会如他所愿,此刻人偶所用的每一招都和他还作为一个叫燕无归的人时大相径庭。风袖每交手一刻就心惊一分,人偶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能衍生出无穷的变化。
无论他怎么做都脱不开这变化,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被绞杀,若非人偶沉重的伤体,此刻的风袖恐已是亡魂。
“醒来啊!师弟!”风袖怒喝道。
回应他的是打来的手印。那一个瞬间,风袖突然看明白了,虽然只有两臂,但是人偶的动作和神像的八臂一般无二。
此刻再回想起神像的动作,每一个细节竟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无穷的变化和神妙。面对着杀来的人偶,风袖终于还是模仿起了神像的身姿。
从生涩到熟练再到精深,从险死还生到分庭抗礼再到全面压制,风袖的手中的印法已经不再拘泥于神像的动作,更是演化出了诸多变化,每一次都有所变化,都更加神妙。
他已然状若疯魔。飞羽宗的传承?在这一刻的风袖眼中几乎和垃圾没什么两样。神像的印法此刻仿佛心神之上的毒,沾染上后开始无止境地扩散开来,逼迫着他、催促着他、引诱着他,让他无法停止。他逐渐开始将一切都忘记,知识、经历乃至于自我的存在,一心中只有神像的印法。
用尽一切去演变印法,将它演化到极致,将它演化到尽头,穷极一切的可能性,不惜代价,不计生死,用尽一切都心神,耗尽一切的骨与血。
直到一切都已经枯寂,风袖放下了最后的一印,由八道印法演至无穷,再从无穷的印法中归于一道。风袖的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周身的离奇幻景也已经消失,只有一座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的神殿,殿中供奉的正是那座四面八臂的神像。似乎刚才所发生的不过只是一场幻梦,神像看起来也并无任何的异状。
“奉真道,诸逆皆行,苦海沉沦难争渡,只在一念求解脱……”
但幻梦与真实的界限本就不是泾渭分明的,风袖的身后,燕无归依然是那样扭曲的身姿,如同人偶一般站立着。
风袖只是冷然看了一眼神像,轻轻道了一声:“走吧……师弟。”然后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真道阁。燕无归则以人偶般扭曲的身姿跟了上去。
现在的风袖除了获得了一道印法之外,记忆没有任何的改变,但已经足够了。那一道印不仅是传承,同样是扎根于他心神中的种子,是他的“求”。
那道印法强行将他彻底扭曲,他过往和未来的一切都将不再称为他追求的、渴求的存在,唯有奉行“真道”成为了他活着的意义,成为了他存在的根本。
除过所谓的“真道”外,一切皆是苦海,唯一的解脱之径便是成为“真道”的一部分,抛弃自我,放弃一切。而最大的痛苦、最大的扭曲就是,他知道这一切是扭曲的、是异常的,是那座神像的印法的后果。
但是他无法改变,只能卑躬屈膝,只能接受这样的变化,只能去遵奉“真道”来获取曾经习以为常的,作为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的感观、乐趣、痛楚、世间百情,去得到一个虚不可及的幻影和满足。
峰顶之上,假叶玄川早已消失无踪。杀死那个人,这是风袖在彻底扭曲之时掺杂进入的最后一丝执念。他现在已经没有感到丝毫的恨意了,如果下次相遇他会顺便将其灭杀,但是此刻尚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向神道峰的方向行去,他的身后,燕无归依旧在跟随着。
燕无归的身姿依然如同人偶一般,他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成为了风袖手中的一件非生非死的肉身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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