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哼了一声:“我刚从外面回家那阵子,看你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
大哥将烟灰扣在案台上:“你出门了那么长时间,我也不知道你近况,怕吓着你。没想到你比我还胡来。况且这怎么叫假仁假义,这就是仁义了。”
我向后倒在大哥的床上,仰躺成大字型:“可是,他们送我东西,给我给养,不要白不要。毕竟这是中国人的地盘,怎么着还不是我说了算。”
“景玉,我就是担心你这一点。做什么事情都不过脑子。”大哥深吸了一口烟,缓缓的吐了出来,白烟很快聚了满屋:“你记着,你我兄弟要吃的,不是别人的残羹冷炙。臣服是一件可怕的事,你看阿源,你看春秀。她们过的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好,可以说是锦衣玉食,生活无忧,但下场又如何呢?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不要贪图一时之荣华富贵,我们要的是一世尊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说着大哥也在我身旁躺了下来,翻身侧对着我:“这段时间不太平,我准备把爹和姨都送到上海去,我在租借有朋友。若是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也来上海。”
“你是说……今后日本人会有异动?”我看着他,皱眉道。
大哥闭上了眼睛,似乎事不关己:“我看快了。你最好也做一些抵抗的举动,别贪人家一点枪炮。”
见我没说话,大哥睁开一只眼看着我,语气渐渐凝重起来:“大是大非上,你可一定要慎重。中国人杀中国人,那叫杀千人者成枭雄,屠万人者成帝业;帮日本人杀中国人,杀一人便是恶贯满盈,寡廉鲜耻,你别干傻事。”
我叹了口气:“可就凭这点人马,也打不过日本人,只怕他那边一开枪,我这边就全军覆没了。”
大哥哼了一声:“全军覆没又如何,这个世道,千金难买是名声。用手下人的命,换你‘精忠报国’的名声,怎么想,都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我沉默了一下:“要不,我带着他们一起,去热河吧。”
“人家地盘上早有主了,再说,打中国人多没出息,哪有打日本人扬名立万?”
“不是你自己带出来的,自然不心疼。”
“有了名号,队伍可以再带嘛。”大哥伸手摸摸我的头:“留几个团长师长就行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见我没说话,大哥又从上衣里取出一张银票给我。
“干嘛?”
“军饷。”大哥微笑,我接了过来,金额大的却让我不由得张了嘴。
“怎么……”有这么多……
大哥摸了摸我的头,慈祥地笑着:“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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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走了没多久,我就听说,西历九月十八号那天,关东军在沈阳放炮了。
我也加大了和日本人的接触,不久,甚至见到了一位“军要”。
我自忖只是一个山窝子里自封的司令,占据的地方既不是要津,也非富饶之地,平时也甚为安分,想来想去实在不明白点名要见我这杂牌军帅的原因,难道真是为了“共荣”么。
“这位是佐久间大佐,关东军第十师团师长。”浩源为我介绍道。
我们在一家日本餐厅见面,为了这次会晤,我坐了一天的吉普赶到省会。而第十师团,正好沿着穿越省会的铁路驻扎。
佐久间宽额正脸,魁梧的身形倒有些日本武士的风范。浩源和佐久间都穿着和服,一人黑一人白,佐久间黑色的和服配着腰间的武士刀,乍看之下颇具气势。日本老板娘迎接佐久间的时候,头几乎贴在了木地板上。
在和风包厢中落座,浩源跪坐在两人之间,在中央的案几上给我们倒了酒,又顺便充当了翻译。
不太投机的互相寒暄后,便进入了正题。
【李先生,听说你和福山君从前是同学?】
我点点头:“是的,以前在陆军讲武堂共事过。”
【恕我孤陋,我从前并没有听说过李先生的名号,你似乎只是因为得到了我军的装备,才前些日子侥幸一战成名。】心下挑眉,这人真是来结交策反我的?
“不敢。”我淡淡地道。
浩源有些为难地皱了眉头,叽里咕噜地跟佐久间说了什么。
【南方革命的时候,请问李先生参与过哪些战役?】
我无所谓地道:“我没怎么打过仗,都是些小打小闹。”
浩源惊讶地看着我,不愿意翻译。
我给自己倒上酒,丝毫不在意。
等浩源不情不愿地翻译过去,佐久间肃穆中带着些防备的目光慢慢变成了鄙视,最后在唇边凝成一个稍纵即逝的冷笑。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佐久间和浩源,有股微妙的气息在。
虽然自从遇见了王全,我对这种事像开了窍般敏锐了许多,但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准,起身如厕,我拉开门退了出去。日本老板娘给我指了路附带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后转身离去。
看着脚下,阴暗的木质纹路……
南边的革命呵……
那时候年少无知,我曾经也热血过。
几乎立志了马革裹尸以身殉国,冒着枪林弹雨血雨腥风,以为能建立所谓新的世界,可到头来换了一班人马,还不是和以前一样抽大烟的抽大烟,养姨太太的养姨太太,进赌场的进赌场。少剩些尚存志气洁身自好的同僚,都开始用喊出各种‘主义’明争暗斗,暗杀夺权。
南边的事,我不想讲,也无心提。
首义门里,打了第一枪的英雄最后都被自己人枭首,所谓革命,现在想起来,也就是狗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