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有些东西我不得不面对,还是因为有些东西我虽然试图忘记却其实从未遗忘?
“公主既然还记着臣与您的那点交情,想必公主还是信臣的吧?”我的回忆被打断,一抬头猛瞧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里头仿佛凝滞着上好的膏脂,浓烈又年份久远,瞧着我,一如久远的记忆一样,在那张原本看不出五官轮廓的脸上,我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双眼睛,在我醒过来的时候,在与我打赌的时候,在很多回我手底下吃瘪了的时候,还有最后,我被押解出城门口回头望生我养我二十年的古城墙头,最后入眼的,就是那一双恒久而浅淡的琥珀。
那是头一回,他站在居高临下的位置望着我。
平素围绕着我那么多的人,在我去人生不可预测之处的时候一个都没有看到,最终看到的,却是一张我曾经嗤之以鼻的脸,听他用熟悉的声音在高高的城楼上头喊了一声:“公主!”
他喊了我一声后,却是沉默,我遥遥与之相望,最终,隔着雨丝,隔着城墙,我朝他平生第一次灿烂的笑了一回。
不论我多么狼狈,不论我多么落拓,我依然是如意,大梁的公主,我无需他的怜悯,因为这些,都是虚假透顶的东西。
我自然记得他:“嗯,小内相的名声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岂能忘了呢?好歹我与你还有同窗之谊,你说是吧!”不管如何,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我如今瞧着分明是要被宇文岚生生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为了自保,我好歹得给自己拉扯个助力是吧。
就是不知道这位内相大人肯不肯吝啬点助力呢?还是他这是要来和我算总账?
面对我的探问,令狐彦保持着良好的狐狸本质,面上不动声色,却指着一旁盛着水果的盘子道:“这几日天气干得很,臣记得公主体制一向入了冬便燥得很,别忘了吃些桃子梨儿润一润!”
我一向觉得,和文官说话是一种慢性酷刑,文火炖着温水煮着,极是痛苦,我瞧着他修长的手指头前方水灵灵的梨儿半晌憋了一句:“大人您口渴了么?”
令狐彦看了我一眼,我深觉着那眼光里头意味非常的明显,就是瞧着我跟瞧一头牛在听琴一眼的眼神,最终他又端着那张良家好男子的温柔恬静的面相朝着一旁的念兹笑了笑:“麻烦姑娘帮下官去外头找一位翰林院的曹大人,他应该就等在北门口,有东西请姑娘帮我先取一下可好?”
念兹羞红着脸蛋应了往外走,偌大殿堂里就只有我与他,外头的侍卫自然是不会近身,此乃陛下寝宫,无诏是不能擅自进来的。
等念兹一出去,令狐彦这才瞧着我道:“公主,看起来臣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绕弯子的话,您怕是听不懂。”
我点头应和:“说的对,你以前说话我就觉得忒不像是人话,费劲!”
“……”,令狐彦吸了吸气,挺了下腰杆道:“公主不觉得这宫里头待着闷么?”
我想了想:“还可以,陛下这通风挺好!”谁敢说紫宸殿的通风不好么?这可是整个皇宫最亮堂最舒服的一个地方了。当初我父皇除了太极殿,最爱待的地就是这里,怎么会闷?
令狐彦咳了一咳:“臣是说,如果公主待着觉得心里头烦闷,不想出去走一走?”
我放下勺子对着令狐彦道:“所以说,咱们这交情不是一般二般,这宫里也就你肯这么实在的问我,你还别说,是挺闷的慌,你们陛下管得也忒严实了些,他都说我是皇后,是吧,那,你说有白天守着皇帝寝宫吃喝拉撒不动窝,晚上还得伺候他老人家发泄舒坦的皇后么?回头你们那前头的老学究指不定又得说道我什么红颜祸水误国误事了,你可得给我作证啊,不是我误事,分明是你们家陛下他白日黑夜的不放人是吧,我觉着吧,那三千两黄金他这是要把我剥层皮下去才肯消停!”
我难得遇见个可以发发牢骚的人,本着拉拢套近乎的原则,我分外热情的发起了牢骚。
令狐彦对着我的牢骚又是一阵咳,瞧得我分外纳闷:“你还好吧?受凉了?”
令狐彦摇头:“既然公主不想呆着,臣可以带公主出去,公主可愿意?”
“出宫?外头景色是不错,不过我不想被宇文岚那些嫔妃们剥皮,还是这里安全些!”我摇头拒绝,反正我如今就是胆小,没事还是少出去的好,丫的殷傲霜那眼神我这两天做梦都不舒坦。
令狐彦嘟囔了一句:“陛下没几个妃子,就一个还躺着呢,谁敢扒你皮?”
嗯?我没听清,令狐彦摇了摇头:“公主,臣说的是离开,离开这个皇城,离开这个大兴城,你可愿意?”
我讶然瞧着他:“宇文岚脑子坏了?同意放我了?”
令狐彦额头青筋一跳,摇头。
我哦了一声,也没多大希望,宇文岚除非脑子进水怎么可能朝令夕改:“那我怎么出去?”
“公主若是愿意,臣自然有法子,只问,您愿意么?”令狐彦淡然道,面无表情。
我瞧着那张斯文秀气的过分的脸,脑子里浮现着他当初圆周半径一多半的那张脸:“我说你能说句人话不?”我怎么老是听不懂他的话里有话?
令狐彦额头啪了一声爆开朵花,扶着额头深深吸气:“公主,你若是不想呆在这里被人当枪杆子头使,臣愿意帮着您离开,臣说的是陛下不知情的情况下,至于要不要,您自己看着办,若是愿意,臣过几日来听信!”说罢,腾一下子站起来,朝着我行了礼,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