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夜物在风驰电掣地向后退去,掀帘一看,旁边还有两队骑马护送的,正往城门的方向赶。
掳人跑路的事赵戊垣不敢做,但今夜这场又实在蹊跷。
烟娘开始威胁外面的人:“放我下去!不然我就跳车了!”
外头唯唯诺诺:“夫人不要为难我们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要么放我下去,要么来个人跟我说清楚,别想不清不楚地就让我走。”
外头犹豫再三,派了一个比较能说会道的掀帘进来,小媳妇一样地坐在角落里解释:“属下也不知。只是侯爷早前下了死令,一旦与另一边联络不上,不管其他,第一时间即刻就要将夫人护送出城。夫人放心,护送的都是顶尖的人手,且去了菅州有置好的宅子铺子,足够一生富贵……”
“联络不上?”看这交代后事的势头,烟娘狐疑地问,“赵戊垣快死了?”
那人一噎,踟蹰道:“只怕是凶多吉少……”
烟娘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死了我去菅州干嘛,给他的仇家送人头吗?怎么想出来的蠢法子,他没有脑子,你们也没有脑子?”
一时间车里车外都静了。
“是谁这么为民除害,送我去现场,我要亲眼看看。”
“夫人……”
“去不去?不去我就跳车了!”
——
车头掉转,烟娘坐在马车里望着窗外夜幕飞逝,一时往事纷扰。
这段孽缘要追溯到十二年前,她十四岁,涉世未深的年纪,一时眼瞎心盲,捡了个在小楼里做下等仆役的男孩。
男孩身形单薄瘦骨嶙峋,看着最多只有十岁,唇鼻轮廓皆是平平,只一双藏在乱发后的眼睛美极,像是造物主把对他的厚爱尽数倾注在了这里,瞳色深亮,眼尾痕重,勾挑都有媚意。
这样一对眼睛若是长在了姑娘脸上,怕就要被楼里妈妈遮上面纱,只用来调。教眉眼风情也能名噪一时。
可惜是个男孩,且学不会弓腰笑脸。第一次见的时候他正被高大强壮许多的其他仆役按在偏僻角落捶打。
屋檐上化开的雪水成串滴在他青紫面上、破衣领里,眼角鼻下都是污血,喉咙里压着嘶哑呜咽,看着好生凄惨可怜。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烟娘必定头一个千金求购,一气饮下,好回去告诉当时的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对那只豺狼心生怜悯。走,赶紧走,头也不回地走。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当时的烟娘一颗心肝也还温软良善,所以她停下了脚步。
喝止了那群仆役,拉起那个不及她眉高的男孩,捻帕擦他脸上的血与水。
把他喉咙里的示威咆哮当作哭泣呜咽,把他的厌恶退后当作瘦弱不支。
真真是眼瞎心盲。
她此时全然不知人心难测,笑着向面前这只满心满眼都是仇恨火焰的豺狼,伸出了手。
“妈妈打算把他卖去隔壁街的小馆馆里。”同行的姑娘对脏东西避之不及,扯远她抱怨她的多管闲事,“去那里伺候贵人可比在这里挨打挨饿好过多了。”
烟娘走时往男孩手上塞了块藏的糕饼,偶然回头见他把东西丢进了墙角污水里。
不识好歹。
烟娘那颗遇着受伤的小猫小狗便要软塌塌的心,稍稍冷了下来。
这桩事就抛在了脑后。直到她偷偷养的那只猫不见了。
养了两三年的白猫,从瘦小斑秃一只养得长毛溜光水滑,爱在她的膝前踝间蹭来绕去,呜咪撒娇。
这样心爱的东西不见了,她心急如焚地找了一天,最后是被男孩抱在怀里送回来的。
猫儿以往蓬松干净的毛发上沾了许多泥和血,左前腿瘸了,骨折,被一根破旧布条草草包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