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本该反唇相讥,但她没有。背在身后的拳头顿住,一瞬失神,甚至忘记推开靠得太近的人。
打开的窗棂下,斜对角的巷口处,站着一个人。
夜色昏暗,雪洒如盐。云水蓝斗篷包裹长身墨发,柔软的缎料随风沿着他殊丽的轮廓骨线缓缓起伏。
他正抬头望向这里。
第86章驚冬闕(四)
今安立在游春苑二楼窗边向下看,距离不近,夜雪缭乱,并不能看清巷口那人的面容表情。
只有模糊的轮廓,和雪中鲜亮飘逸的云水蓝。
他连伞都没撑。
风大了起来。
“将军在看什么?”身后的凤应歌跟着往下瞧,随即伸手握上她撑窗的手,窗棂支撑失力,一霎重合,木板拍起的风声将慢入的雪粒搅散。
迷人眼。
窗板一合,彻底隔开了底下长街人影。
“外头夜深风大,没有什么好看的。”他借着这一时半刻的松懈向她微微倾身,“将军小心雪寒……”
下一刻,往腹部袭来的力道迫得他弓身一退,反手挡开。大意间,顾得了下面,却顾不了上面。
灯下阴影一晃,髻上红簪被人反手抽出,挟着锋芒尖啸,向他眼前戳来。
烛火被衣袂风声扫过,摇摇暗了又亮起时,凤应歌已被抵去观戏正座的椅背,无路可退。
肩背硌上木刻的繁复花纹,头颅因尖物在前被迫后仰。上等玛瑙琢成的玉簪浑然天成,首镶金丝,尾端削尖,美不可方物,瞬息变作取人性命的凶器,刺近他漆黑眼瞳的一线之距。
面前人凤目含霜,居高临下。
珠帘隔开的外室,持剑守着的护卫们听闻动静,当即要拔剑入内救驾。
被凤应歌厉声喝止。
凶器悬目,他面上丝毫未见慌张,反有闲情逸致挑起个笑,事不关己般,“将军为何如此?”
今安在咫尺间看他,“殿下这两年技艺不进反退呀。”
他仍是笑,“应歌从来不是将军的对手。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言有未竟之意。
她低目,长睫敛去明光,一泓琥珀浅波便深得,可以看清他的狼子野心,似乎也可以容进他的狼子野心。
大朔人面上轮廓大多平缓,他则深邃如刻,高眉深目,英俊异常。额眉至鼻梁的纵线犹似山脊崎岖,听说肖极他生母,传闻中曾艳冠六宫的胡姬。
这三分异于常人寡淡的稠浓,为昔日的胡姬挣得扶摇而上,无尽盛宠。只可惜红颜薄命,君恩朝露。在她故去后,也成了她儿子备受苛责的亡命符。
少年时他骨相未成,姝艳更多,也鲜少有笑。一则实在无多少乐事,二则笑起过于女相,过于肖他的生母,常常招致灾祸。
如今,他常笑。
或许是终于握在手中的实权是他的乐事,或许是无可避免的种种算计使他藏起真面目。
是何原因,今安不想去计较真假。
她将红簪尖从他眼前挪开,掠去额鬓,重新簪上他的发髻,声嗓低柔,“小凤,这两年你想必吃了许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