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手,坠地的手绢上一刻才教他从女子襟内掏出扔下,见果真引得今安看来,当即扬唇而笑,容态自得风流。
今安一望即过,倒是旁边小淮看到这幕,气哼道:“轻浮!”又补一句,“放荡!”
被后面赶上来的燕故一抬手给了个脑瓜蹦:“怎么说话的,文雅点,少学卫莽那粗汉。”
小淮吃疼,捂脑袋恶声恶气地嘟囔:“都是一群癞蛤蟆。”卫莽不在,只得交由小爷他来维护王爷的清白名声了。
眼见威势赫赫的长队兵马走远,街上逐渐恢复了路人接踵的热闹,最前头那抹红衣身影隐去了人流高楼后。
那一对冷淡的眼睛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高不可攀,偏偏长在那样一张脸上,实是游戏花丛的浪子平生仅见,满心翻腾,急欲摘星。
怀里重金带出来的名楼妓子,这张脂粉堆砌的花颜和盈怀的浓香,前一夜还令他纵情声色,眼下蓦然变得索然无味。
“起开。”
女子欲撒娇纠缠,见他面色,知晓恩客思迁,识相退后。
小厮适时上前替他捋平衣襟,听主子慢声吩咐道:“去打听打听,刚刚那么大阵仗进城的是谁。”
——
连州侯罗仁典,掌任连州已有十数年,中庸无战,与周遭州地奉行着友行相互的原则,是实实在在的守成之主。
在北境之时,就已收到过他的结好之信,今安看也不曾看,略过没回。而到南下之时,罗仁典也是第一个递来信报的州地诸侯,详尽写下所知内幕,不吝向今安展示他的亲近无害之意。
起初,今安当真以为坐在上座言笑大方的这个人,是一只好上手拿捏的软绵羊。
“近日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气愤之至。”罗仁典忽拍案怒道,“更是让老夫为王爷感到心寒呐。”
遍目轻歌曼舞的宴席,已不知是今安南下之后的第几遭,厌倦之余,看去座上激情演说着的罗仁典。
“天下谁人不知北境十二州乃是你定栾王打下的,一城一门皆是血肉浇骨所铸,此番竟又教那帮夷狄匪徒席卷重来,而我大朔竟再无良将可与之对战!”
“侯爷慎言。”今安搁下酒盏,噔一下敲停了丝竹声,“我大朔兵将千千万,只等陛下一声令下,即可赴汤蹈火,死守疆土,万死不辞。”
罗仁典的冲冠怒发便在她这一声中凝固下来,停片刻,化为一声叹息:“王爷莫怪,老夫心切,别无他意。不过是惋惜五公主妙龄之躯,即要远赴夷狄和亲,正中那匪徒头子下怀。且和亲事小,此番不战而和,岂非教那夷狄以为我大朔无人,只得割肉求和?将来再起事端,哪里是区区和亲就能解决得了的?”
“侯爷一腔忧国忧民之心,想来陛下知晓也会甚感宽怀。”今安举杯敬去上座,双目在灯火下光芒昭昭,“但陛下决策必有圣明之处,哪有我们臣等加以揣测妄言的余地。忠心是好,但厥词太过未免让小人有可趁之机,将侯爷一番苦心当成不敬陛下的猖狂,反倒不美。侯爷觉得呢?”
一句一句的软刀子,不伤筋骨,却是剖开了虚与委蛇的假面,刺得人脸疼,让他一番义愤填膺实则挑拨的言论再不能进行下去。罗仁典心头哽住,不由暗唾一声,真是做作。
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恨不得来人给她定栾王颁个忠义名号,可南下一月,先与菅州侯相约,今个又来到他连州地头,这般迫不及待,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
能是做什么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的忠心勾当。
做也是她,说也是她,真真婊子立牌坊。且看她葫芦里究竟藏的什么名堂!
罗仁典面色微僵,而后勉强转圜:“王爷说的是极,实乃老夫今夜酒过失言了,多谢王爷提醒。”
场中紧弦一松,丝竹乐声复起。
在座两位话事人,一人有心挑话,一人只是推拉,近臣们便各随其主。眼看宴席在平平无奇的时间中流逝过去,就要匆匆闭宴,后头有人向上首附耳几句,罗仁典表情几变,骂道:“那逆子!”转而对今安一脸难以启齿的表情,“老夫先向王爷告罪一声。”
今安冷眼看他做戏:“侯爷但说无妨。”
“王爷有所不知,老夫有一子名唤罗孜,碍于尚无官位不敢擅自出席。但他此前了解王爷事迹功绩后,对王爷倍感钦慕,现正在门外求见——”
话音未落,宴堂大门自外打开,有人大摇大摆踏了进来,身后追赶的几人见阻拦不及,忙忙跪下告罪:“侯爷恕罪,奴才们实在拦不住公子……”
罗仁典咬牙拂袖:“你们退下。”目光放到已走到堂中行礼的人身上。
满身大红大紫的打扮分明就是刚从哪处寻欢场走下,称得那一张白若傅粉的脸愈加邪气四溢,眉目间几分似他母亲的书卷气全成了不堪入目的浪荡。
枉费为他取了个破万卷书的孜,倒是于男女一事上不倦,还把念头动到这里,跟太岁头上动土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