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或许小瞧了漂流物的威力。
迦涅以前浏览过一些银斗篷行动记录,执笔人很少正面提到那可能有多危险。但现在仔细想来,结局更惨烈的那些报告会更妥善保存,未必流得到她手上。
而哪怕在她翻阅过的记录里,也有一些名字不知什么时候就脱队消失了。那些人或许是无法忍受贫穷另谋出路,但也可能只是再也没有回来。
“甘泉镇这次的情况,算凶险吗?”
阿洛怔了怔,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那截蜡烛本身算不上最危险,但因为在身份特殊的人手里,才搭上了十个人。
“伊莲应该一直在祭台附近点着那根蜡烛,于是所有到教堂祈祷的人都会一点点失去影子。谁会想到最厌恶异世界的幽隐教会神官,会主动使用漂流物呢?”
他们那天还没来得及检查祭台,伊莲就幽灵般地出现了。她挑选那个时机现身,大概也是为了防止两人离蜡烛太近,从中发现蹊跷。
迦涅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阿洛这些。银斗篷或许确实默默地扼杀了许多危机,她可以勉强承认这一点,但同样的目的、不同的手段,引路人也在做。
可是这点正确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想要的。她也不可能那么做。古典学派允许十二塔卫队存在,但不会容忍它在她手下扩张。
阿洛突然清了清嗓子。迦涅露出询问的神色。
他神色有些复杂:“你肯定又在思考非常严肃的事。我以为我们说好了,今天晚上不去面对那些东西。”
她拢了拢在湿润的夜风中飞舞的一缕散发:“那么我和你还能谈论什么?”
“比如……”阿洛才出声就止住了,说下去对他来说仿佛要耗费莫大的勇气,他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流畅地说了出来,“比如过去五年,你是怎么过的,过得怎么样。”
迦涅轻轻笑了:“如果要聊这个,那可到处是‘非常严肃的事’。”
他摇头,绿眼睛像水里弯月牙般微光粼粼地闪烁着。他的声音是轻柔的,语调郑重,措辞却有一些调侃:“我需要更了解你的那五年,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非常严肃的事’对你那么那么严肃。”
不可思议地,迦涅没有被他的语气冒犯。
一旦用一本正经又滑稽的废话,对,比如‘非常严肃的事’,指代他们之间无可转圜的冲突,就好像给张牙舞爪的巨兽施加了变形魔法,把它变成可爱无害的小动物。明知道是假象,双方却因此可以暂时心平气和地谈论它了。
哪怕只是暂时的。
迦涅微微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桥洞靠近又靠近。
桥下的阴影一瞬间吞没了她。
“为什么一定是现在?”她在黑暗中说,语声包裹在小船的幻术里,没有回音。
这幕无端让阿洛心悸,他于是忘了回答。
但下一刻,她又在那里了,半躺半靠在船头,脖颈朝后仰出去,沐浴在万千月牙与水波交相辉映的微笑里,银色的头发和眼睫蒙着微光,皮肤好像在发亮。
往昔图景碎片在这一刻上浮。阿洛看着船头的迦涅,却又同时身处六年前的日出时分。
迦涅·奥西尼站在流岩城某个箭塔的城垛空隙前。发色和瞳色都不同。察觉阿洛靠近,她朝他略微侧过脸,晨曦突如其来地倾泻而下,她的唇角没有动,但是眼睛带了点睥睨的笑。完全不同但相似的情状。
阿洛在想什么迦涅并不知道。
她仍旧仰着头,这个视角水波是她的地面,世界接近颠倒,天上地下都有虚虚实实的细月,让她感到新鲜。
然后她突然直起脖颈。
猛灌一口烈酒般的晕眩感袭来,让她分不清是因为视野突然正逆归位,还是因为她在这一刻看到阿洛。
她经常会忘记阿洛这个最年轻魔导师之所以出名,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相貌也十分出众。普通人搞不懂他的魔法体系有多奇特,但会记得他的英俊。
就比如现在这样,他收起那副好像坐不直的散漫样子,专注到无表情地盯过来的时候,还挺唬人的。
“多浪费这个夜晚啊。”她喃喃。
阿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我很确定,如果明天我问你相同的问题,不吵一架,我得不到任何新信息。”
“你要那些新信息干什么?就算你理解了,那又怎么样?”迦涅坐直了些微,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刺人。
阿洛没有立刻回答,似乎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小船载着他们钻入又一个桥洞。
黑暗中,她听到他的回答:“但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