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常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良章甚至对奴隶这个单词都感到陌生。这导致数天前,他们的船被强拖进暗港里,他们战战栗栗走出来和“绑匪”交流时,作为交流代表的良章,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理解了“绑匪”不是邪教徒。
奴隶们也搞清楚了他们不是来支援的审判官,一时间暗港中气氛惨淡。
良章说明自己是教会人士,奴隶们中只有两三个理解教会是什么组织,也明白敲钟霜鸦是哪位柱神。
除了那两三个人外,其余奴隶甚至无法弄清楚“很多教会人员会在审判庭内任职,但不是所有教会人员都会去审判庭”这句话的意思。
缺少教育,缺乏营养的大脑,无法专注地进行思考。
良章觉得,让这样的人去做工作,是对工作的不负责。
“但如果只是卖力气,为了能吃饭,我们干得还不错,”奴隶中的领头人道,“像是种田,那些职业者怎么可能花时间慢慢种田?他们追求更有杀伤力,更邪恶的植物,而非用植物制造食物。但暗海之洞也不可能修建淀粉合成厂,因为哪怕他们走私来一整套淀粉合成厂的设备,也缺少能保证工厂一直运转的工程师……发展几个工程师邪教徒没太大作用,所以除了种田,没有办法。”
“种田……”良章像个记者一样,用钢笔记录领头人的话,“听上去真邪恶啊,这种大规模培育植物的行为。”
“是的,”领头人说,“我刚被抓到暗海之洞,看到大片田地时,颤抖到无无法行动,然后被抽了二十鞭。绿色的植物一株一株整齐排列在地上,叫我幻视了会有邪教徒举行邪恶仪式的古老坟场,等我发现,食物是由这些植物埋在土里的人头大根系制作的,我又吐了一次。您大概没见过,教士,那些根系崎岖的形状,有些甚至看得出人脸的五官。”
良章想象了一下,颇为不适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口前,手掌如翅膀拍打了两下,向敲钟霜鸦祈祷。
领头人也跟着做了一下这个祈祷姿势。
良章重新拿起笔记录,写完这一段,他突然好奇起来。
“所以……”他小声问,“这种根系味道如何呢?”
“很好吃,”领头人也小声回答,“特别是用油煎熟后,再撒一点盐。”
“……这正是它的邪恶之处啊。”
“没错。”
这群出逃奴隶的领头人叫塔丹沙,他没有说自己的姓氏,但看得出他是一个鸟人。他之所以能和良章三人熟练交谈,是因为他并非出生在暗海之洞的奴隶,而是被掳到暗海之洞后,才成为奴隶的。
暗海之洞的奴隶消耗得很快,他们实际的作用并非是去种田,而是充当血腥献祭的祭品。同时,病死,受伤而死,被邪教徒职业者选去当实验品而死,都和当祭品死亡一样常见。奴隶中几乎看不到四十岁以上的人,在衰老之前,他们就会死亡。
正因此,为了补充缺失的劳动力,由几大邪教操持的人口贩卖网络,很大一部分商品流入了暗海之洞。
良章过去未曾接触过这样的人,他还以为,那些因为城市难以提供足够的工作岗位,不得不居住在贫民窟,靠着救济和犯罪勉强活着的人,已经够可怜了。哪怕他们一时走错投向邪神,良章也能报以同情的态度。
但在塔丹沙面前,在这群遭遇如此悲惨困境,也逃了出来的奴隶面前,他觉得他的同情,实在太轻飘飘。
“请不要这么想,良章先生,”塔丹沙说,“我要带着同胞们,回到文明的疆域中去,但您也看到了,我们没什么武器,也没什么食物,我们可以说是一无所有。您的同情可以成为我们的力量,我们的武器,不需要挑剔,无论给什么,我们都能接受。”
“真是厉害的领导人,希望可以一切顺利。”结束回忆的良章对蕈人说,“你的蘑菇田弄得怎么样了?”
“你当我是谁?我教导他们用稀释后的粪水喷到菌床上,接下来只要氧气和水分足够,很快蘑菇们就能长得又高又胖。”
“等等?”良章惊讶,“粪水?”
“是啊,粪水,”蕈人道,“这是很好的肥料。说真的,六柱神把你们人类养得有些常识失调了,你不觉得吗?”
“你说的常识是指……?”
良章问,他思考了一会儿,依然难以理解蕈人的话。
发现蕈人不打算解释,良章换了个问题试探,“肥料又是什么?听上去像是金锤子信徒喜欢研究的东西。我还以为,让蘑菇长得又高又胖的秘诀,是赞美蕈之王。”
“啊,”蕈人道,“我确实让他们赞美了。”
“……”良章沉默了一会儿,“蕈人先生……”
“都说了不是先生了吧!”
“蕈人先生,这些人刚从邪教的控制中逃出,”良章无视蕈人的反驳,劝说道,“你何必又将他们引上歪路?”
“怎么?放下蘑菇就骂蕈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