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今日从几百年后的雍和宫来,而是在储秀宫外接旨的那一会儿功夫,便想起了那些几百年后的记忆。
她理清心中乱麻,终于沉沉睡去,梦中宝月好像回到了杭州,钱塘十里荷花,美不胜收。柳树枝条柔软的在风中摇曳,好似这个封建时代里的女子,只能凭风借力而不能自主。
四贝勒府内,申时宫中便有册封侧福晋的旨意传来,四阿哥还在上书房,便由福晋代领圣旨。
待礼部学士一走,她再撑不住假面一样的笑容,绷着背缓缓坐下,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明。
前头有太子的毓庆宫,自己这儿是第二个上头赐下,而非因子请封的侧福晋。可太子爷那是因为太子妃连年守孝,婚事一迟再迟,皇上心疼儿子赐下的。
自己呢,太子那儿的侧福晋家中是轻车都尉,正三品的虚爵。到了这儿,竟变成一个从三品武官家的满族大姓了。
明日她还要去宫中谢恩,妯娌们又怎么看自己这只有面上光的四福晋。
想到这儿,四福晋心中火燎火烧一般,只觉得人人都在背后嘲笑自己。
福晋身边的胡嬷嬷更是心疼不已,替福晋愤愤不平:”德妃娘娘何苦来插手四爷府上的事,到底不是自己养大的不心疼。”
她这话说的诛心极了,四爷从小夹在养母生母之间,每每难以自处。
“多嘴。”福晋轻声斥责,眼中一片冰冷。
一时间正院里静的只听得到她的呼吸声。
从前在宫里,她日日不落的给德妃请安,不知道抄上去多少佛经,进上去多少绣品。自问待德妃强过待自己母亲百倍,换来的竟是这么个结果。
福晋闭了闭眼,不愿再想:“四爷读书劳累,晚上应当是不会来了,咱们用过饭后便早些休息罢。”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她决不能叫人看自己的笑话。越是这样的时候,纵然德妃对自己不满,她也要小心伺候,不教人觉得她不孝不贤。
四爷果然直到酉时才回到府中,他本也不欲去福晋那里,听了苏培盛的传话,只说一声知道了,便独自回书房写起字来,依旧是戒急用忍四字。
前月里宋格格肚子中的孩子没了,只说是身体弱留不住。
他去永和宫里给娘娘回话,娘娘稍婉转一提,他领会后便是心中一寒。
烈阳之下,不知还有多少新鲜事。
回来便头一个从宋氏那里查起,各个院子里不知道拖出去多少奴才,府中霎时平静起来,后院诸人也是心下惴惴。
他从前并非不知道宫中女人互相倾轧,但福晋一向周全妥帖,他也无意浪费时间于后宅事上,小打小闹的便罢了,谁没有几分自己的心思呢,他只愿在年轻时干一番事业,往后也能封妻荫子,做个伯王福全一样的人。
却不想纵的她们心大了。
他自问虽因李氏活泼又好生养,待她比宋氏稍强些,可到底不曾越过福晋去。谁知福晋一进门便终日惶惶,不将李宋二人拿捏在手上便以为她们要凌驾于自己之上。
宋氏轻狂,初次有孕时不免得意自己要生下府中第一个孩子,屡屡寻衅滋事。
李氏更是荒唐,以为自己育有三子,便以侧福晋自封,将孩子养的虚弱不堪,每每以幼子体弱为由邀宠。
府中一团污糟,究竟是从谁开始,哪些是意外,早已扯不清了。
他在外未能得皇父青睐,落下个喜怒不定,为人轻率的评价来,三哥受封郡王,他却与小三岁的八弟同为贝勒。
在内又不能约束府中诸人,以致妻妾失和,鲜有健康的子嗣。
宫中赐下瓜尔佳氏,想必也是对自己的警示,四爷写下的戒急用忍四字,几月以来攒起厚厚一沓。
于是他起用张起麟和从前在孝懿皇后宫中时的奶嬷嬷孙氏料理后院事宜,望院中诸人心中知道悔改,安分守己。
瓜尔佳氏是侧福晋,他不愿叫她失了体面,但若仍是一个兴风作浪的,他也只能暗地里将她们齐齐压住。
男女之事本不过尔尔,可若因后院失和叫汗阿玛敲打失望,那才是大大失了体统。
礼成
三人抵达时,杭州已是八月酷暑,烈阳当空,热的蜻蜓都只低低绕着郁郁葱葱的樟树飞舞。
王氏接旨后立刻传信给祜满,他听了在杭州焦急上火,嘴里长满了燎泡口疮。奴才一报来太太的行程,他便立刻带着小儿子额保出来在府前等候。
额保只有五岁,却已经很懂事了,接到京里来的信后央着阿玛念给他听。知道姐姐要嫁到京城去,足足哭了两日。祜满一人在家中哄得心烦意乱,仍哄不好这个小祖宗,索性同他一起哇哇大哭,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宝月匆匆从马车上下来,带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和数不清的思念牵住阿玛的袖子,才分别两个月,却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这里讲男女大防,女大避父,她再有思念不舍,也只能抱抱五岁的小弟弟。
祜满亦是热泪盈眶,铁汉柔情,倒是王氏与额尔德克有了这一两个月来的准备,心中已平和许多,王氏和额尔德克哄着三人回府,坐下后又叫丫鬟上茶来,喝过半盏,王氏冷静道,
“圣旨已下,虽说情难自已,又在远在杭州,可老爷不要叫人以为咱们有什么不满。”
见祜满被冲昏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她又继续说道,“婚期定在明年五月初六,我已往我哥哥家去信了,他人情练达,认识不少有门路的人,我托他重金请一位宫中的嬷嬷来教教京里的礼节来往,学学眉眼高低,不能叫四福晋在这上头挑咱们女儿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