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让十三先行,他还未成婚,不像自己后头有两车家眷,还有个不省心的要他操心。
随后便纵马到宝月车旁,连着帘子一起把她的头摁回去,“外头风大,在里边坐好,别冻着了。方才那个是已故敏妃娘娘所出的十三爷。”
宝月恍然大悟,原来那就是十三,这两人兄弟情谊之深,后世人尽皆知。
“你见过娘娘,她的秉性不必我说,你只安心便是。”四爷以为宝月是心中不安才掀帘要寻他。
十三爷的车架轻便,很快便过去了,四爷也不再逗留,也吩咐奴才们起行。
宝月下车后跟在四爷和福晋后面,又是当年熟悉的神武门。看着一路上的金瓦朱墙,檐牙高啄,更觉自己仿若天地间的一叶虚舟,这两年来仿佛坠入一场悠悠大梦。
永和宫中只有她们府中人多些,十四爷尚未娶妻,府中也没有子嗣。德妃坐在上首,两个儿子陪在她左右。
她轻声先问过福晋和几个孩子,各赏了东西,又赞福晋贤惠,将孩子们教养的这样好。轮到宝月也是如此,赏了东西就让她坐下了,倒是不曾多关注宝月,反叫她松了口气。
未几十三爷便来了,德妃天衣无缝地像是同四爷商量过的一样,笑意盈盈地请他进来,又轻声细语地问他的近况,好像对养在自己膝下的孩子一样自然。
只可惜她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比急躁,全没有她这样的好定力。
十四爷快酸死了,四哥喜欢跟十三待一起便罢,他也未必多粘这个哥哥,可怎么额娘都对十三这么好!
十四年少又沉不住气,跳起脚来喊,“十三哥最近怎么成天跟着四哥,你是四哥的应声虫么,四哥又去做太子的应声虫。”
十三还没说什么,四爷倒是先黑了脸,这个蠢货!
德妃连忙要身边的周姑姑塞给十四爷一碟点心,恨不得把他的嘴立刻堵上,“你怎么能对你两个哥哥如此不敬!”
过年过节的四爷也不欲再辩,十四这么犯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旁人都心照不宣,独独他要喊出来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皇子们各有打算。
十三同情的朝四爷看来一眼,他也是不容易啊!
除夕这日到了申时,大约是下午三点的样子,乾清宫便传旨来找诸位阿哥和娘娘。
阿哥们带着孩子和大臣们都在正殿与皇上同庆,各府女眷们便由太子妃和四妃领着在偏殿贺岁。
到了年节里,不管大家平日如何,都要做出和乐融融的样子。前头万岁也不断有菜品赐下,能到乾清宫赴宴的妃子自然都是宫中有名有姓的,万岁是出了名的博爱,几乎是各个不落。
德妃得了赏菜也分了两道给他们,她和福晋对视一眼,一人一半默默塞进肚子里。宫中的菜无非都是一些炖菜蒸碗,水的没有滋味,但既然是圣上所赐,谁又敢不吃完呢?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娘娘也不喜欢吃,才叫他们两个分担。
正殿里却是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百官向康熙贺岁后便一同向太子贺寿,越是这样的大场面,有太子这一身份在就越是与众阿哥不同。
在大臣们看来,太子毕竟是半君么,即便如今父子失和,众人多少也要为来日考虑。今日得罪的狠了,焉知不会被记一笔来日再算账?
倒是几位阿哥前头自然都是门庭冷落,如今谁也不敢让皇上觉得自己结党营私。
直郡王有意要和太子别苗头,倒是大大方方同一些满洲武官们交际起来。但到底不如太子那儿排场大。
直郡王自然是心中不愉,他才是长子,却日日受弟弟的压制。他挑衅似的瞥了太子一眼,拎起酒壶就往御座前去,三十岁的人了还在父亲面前卖乖讨巧地说吉祥话。
康熙果然很高兴,被这个长子逗得合不拢嘴,未多时就传人拿笔来,御笔写下一个福字。
直郡王激动的一双眼睛都要粘上去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太子前头得到汗阿玛赏的东西。
却不料康熙没搭理座前的直王,反倒往太子那儿看去,招手要他来,“保成啊,快过来,阿玛写了福字。”
赐福
热闹的席间霎时一静,群臣的目光死死锁在天下最尊贵的这一对父子身上,揣摩着万岁的心意。
太子仿佛如梦初醒地站起,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自从他开始监国起,汗阿玛亲昵的话语,优容的态度总是伴随着猜疑的冷眼和打量。
他从前自以为从小依恋皇父膝下,汗阿玛待他的诸多殊荣早就习以为常,如今大了,却要他恭谨事上,他实不知该如何侍奉君父。
汗阿玛亲征葛尔丹时,他监国时倚重的大臣汗阿玛一班师回朝便立刻贬谪出去,如今他从小信赖的叔公索额图也被勒令乞休。
他以为汗阿玛对他不满,可除却不着痕迹的猜疑,待他的态度却又依旧如常。
现下他乍然听到这样慈爱温和的话,心中第一个升起不是久旱逢甘霖的感动,而是油然而生的惶恐。
直郡王在上头将太子看得明白,心中暗嘲太子不经事。若他是太子,绝不会如此让汗阿玛费心。
太子贪婪,有了汗阿玛的逾越诸子的慈爱还不知足,只想着在朝堂上揽权。汗阿玛勉力平衡,太子却不知体恤皇父。
看到太子这副表情,汗阿玛会失望吗?他回头偷偷望去,却看不透近在咫尺的康熙的思绪。
太子步上玉阶,竟有些迟疑和踉跄,“汗阿玛……”
“保成啊,你病好了,朕也就放心了。”康熙亲手将那个福字交到太子手里,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将来是万民之依赖,一定要多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