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着脸往九洲清晏去,临到了门口又怕自己一身煞气影响到宝月的心情。他脚步略顿,正要转身就走,却突然听到里头宝月和玛瑙的声音传来。
“您怎么不开心呢,有了子嗣是天大的好事啊。”玛瑙见宝月这一天都茶不思饭不想的,唯恐她思虑过多伤了腹中的孩子,连忙劝解起她来。
宝月沉默了一会,她轻抚了一下小腹,这里面,住了一个不知样貌的小东西。
“一旦有了孩子,你也只顾着孩子了,谁还关心我呢?”
玛瑙心中一惊,竟然从宝月身上感受到了仿若四爷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她正要跪下请罪,却被宝月一把拦住。
“我不是怪你,只是世情如此罢了,”她倚靠在床头,声音细细地,居然让四爷觉得有些冷漠,“我无法爱一团血肉胜过我自己,我担心生下来了就要为他的一辈子负责,可如果我做不到呢?这岂不是一种罪过吗?”
如果这是一个女儿,要嫁到蒙古去,她要怎么办?如果这是一个儿子,他想做世子,想做太子,她要怎么办?她要为了这些去改变自己,去斗,去抢吗?
“如果你不爱孩子,又为什么要生下来呢?”四爷推开房门,带着失望的质问,定定地看着她的方向,却不知究竟是在向谁发问。
玛瑙大惊失色,跪下便是一个头狠狠磕了下去,“都是奴才惹侧福晋伤心,侧福晋如今有身孕,神思无属,这些话并非她的本意啊,还望四爷明察。”
四爷见玛瑙如此惊慌失措,他稍稍清醒,担心吓到了宝月,还是软下眼神来解释,“我不是”
“你先退下吧,玛瑙。”宝月察觉他态度有异,安抚地朝玛瑙笑笑。
玛瑙犹豫不已,但见四爷态度已经软了下来,加上宝月神色坚定,还是退了出去。只是到底心中担心,守在门口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宝月这才轻叹一口气,她对四爷道,“我知道,四爷是想起娘娘了吧。”
她把话在肚子里咽了几回,却终究还是选择撕开了这个疮口,“因为没有选择。”
“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为什么十四就可以呢?”他眼眶渐渐发红,洇出一点泪来。
宝月沉默着朝他张开了双手,四爷走了过去,小心地紧贴着她,以一个可以听到她的心跳,感受到她的温度,却不会压迫到她腹部的姿势。
“娘娘在有选择的时候,有了十四爷,”她轻轻抚摸着他紧蹙的眉心,“就像我被你选择了之后,有了这个孩子。”
“即便如今我对这个孩子没有那么多感情,但他们是爱,是期盼。”
而我是惶恐,是不平,是怨恨,四爷闭上眼睛。
他不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总带着一点希望,可如果他的亲近只会让娘娘伤心,注定只能这样不远不近地相处,也许不要相互靠近,才对两个人都好。
恰恰是四爷决定要硬下心来的时候,隔天德妃娘娘派周嬷嬷送了赏赐来,除了惯常的补品,还有几个正是四爷那日想去求的调养方子。
“咱们娘娘的娘家历代在内务府做事,有一些前明留下的方子传下来,都是有益于孕妇的,其中也有产后调理的。娘娘知道四爷不好开口,特意派我给侧福晋送来。”
四爷拿起那几张方子,试图在上面找寻从前的痕迹,在他还在额娘肚子里的时候,额娘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吃下这些药膳补品,对待这个终究会离开自己的孩子呢?
“替我多谢额娘,我下回进宫再去看她。”四爷朝周嬷嬷一点头。
“奴才不敢受贝勒爷的礼,”周嬷嬷连忙侧身避开,“只是容奴才多嘴一句,您和娘娘到底是亲生的母子,血浓于水,有些事情过了多年,娘娘也有苦衷,还望四爷多体谅娘娘,这些事何不就此翻过呢?”
宝月下意识地回头看四爷一眼,果然见他面上神色平静,捏着方子的手背上却隐隐有青筋鼓起。她向前一步牵住他的手,四爷下意识回握一下,神情很快轻松下来,“这是自然。”
“娘娘对你是有愧疚的。”待周嬷嬷走后,宝月徒劳地试图圆一圆。谁都知道这不可能是周嬷嬷自作主张,她不过是代为传话罢了。
“也只有这个了。”他如今反倒真的平静下来,“大约是没有缘分,也许是命吧。”
宝月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扯开这个话题来,她笑着说,“我尚且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这个孩子,就要先安慰你。”
四爷明白宝月心中所想,也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这个孩子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但它的特殊性是来自它的母亲。
“我对他,是屋乌之爱,我愿做司马炎。”四爷反手和她双手相牵,他抵住她的额头,定定抵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呢喃。
宝月勃然色变,司马炎的儿子就是著名的晋惠帝司马衷,因为母亲杨皇后显贵又深受司马炎宠爱,即便他‘甚愚’也做了皇帝。
他即便是想要表达是因为自己才期盼这个孩子,这样的比喻未免也太过分了。
“你想让你的孩子是个傻子?”宝月冷哼一声,挣开他甩着帘子进去了,“还是你觉得我明不逮远,爱溺私情?”
“是我的错。”他连忙跟上她,又去牵她的手,他今日大约是脑子发昏了,有光烈皇后和文德皇后在先,怎么偏偏举了杨皇后的例子。
为了那日四爷的一时嘴快,他这些日子亲抄了好几卷经书,就为了叫满天神佛原谅他的失言。
宝月是忠实的唯物主义者,她是不信这些东西的,断然拒绝了和他一同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