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米外有两个木盆子,一个盆里放着液体,像是水,却浑浊不堪。另一个盆里则是绿黄色的糊状物,还带着馊味。
谢明烛猜,那便是他们的食物。
他们被人锁在这里,就像不见天日的家畜……不,或许还不如牲畜。毕竟牲畜因为肉食价值,或许还有点空间活动,能吃顿饱饭。
女人在少年的哼唱声中,渐渐安静下来,然后靠在少年的肩头,像是睡着了。
少年将她半抱起,让女人靠在墙边,将她放在那里。
然后他站起身,仰头直勾勾地望着谢明烛。
因为看不出女人的具体年龄,谢明烛从他们的姿态推测,少年与女人,不是姐弟,便是母子。
从女人先前的尖叫和瑟缩的反应来看,她应该饱受折磨,他们是被困在此地。
长期紧张和痛苦的环境下,只要外界有一些异常,人都会像惊弓之鸟。
而谢明烛这个陌生人突然出现时,女人也的确非常惊恐,只是被少年安抚住了。
谢明烛忽然意识到,这少年似乎有些不同。
在他到来前,这里应当是一片黑暗,常人久不见光,乍见明亮,眼瞳会因骤然被刺激而发疼闭眼,但这少年竟然没有。
少年直直地望着谢明烛手里的烛火,然后,那视线顺着烛台滑上谢公子精巧秀致的手腕,再一路往上。
他细细地打量着谢明烛身上的每一寸,从绣着银丝金线云纹的袍袖,到交叠整齐的领口,再到交领下一点将露未露的锁骨,嶙峋漂亮的喉结,淡色的唇,瘦削的鼻梁,微深的眼窝,锋利的眉峰……
他看得太认真,偏偏眼神中没有任何杂乱的情绪,只是单纯地在看而已。谢明烛一时便也站在了原地,任由他打量。
在肮脏的土匪窝里,藏满了秘密的地道中,出现了这样一对女人和少年。
谢明烛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比如两人的身份,和土匪窝的关系,但他问出的第一句话与这些都无关。
谢明烛好奇地问少年:“我突然出现在这里,你不怕我吗——你在看什么?”
少年仰着脸,谢公子手中的烛火,照亮了泥泞潮湿的密道,密道可能紧挨河道,有些积水,烛光触及时便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
那些细碎的光落入少年不祥的红色瞳孔中。
他眯了眯眼,既像有些不习惯,又像是在笑。
少年望着烛火的方向,轻轻地、生涩地说道:“我在看光……真美啊。”
烛火笼罩着谢明烛的侧脸,君子如晖,并非虚名。
谢公子的五官漂亮又锋利,加之当时年少,光芒外现,毫不收敛,真如朗日明空,近乎夺目。
那是赵浔和谢燃,第一次见面。
谢明烛后来与少年又说了几句话,得知少年和女人的确是母子,被这群盗匪囚在此处已经十年,但再多的就问不出来了。
他原本猜测,女人和先前那些妇女一样,是被盗匪掳掠而来的附近村庄农妇,但后来无意间看到,女人如今肮脏发黑的手指十分修长,并不像干惯粗活的。
略靠近些,她身上似乎还有种熏香的味道,在地道这么久都没消散,只能是女人从前生活优渥,要么长期生活在焚香的堂室,或以沐浴饮食等方式浸淫。
更奇特的是,谢明烛总觉得这熏香味道似曾相识,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既然那女人显然不是出身匪窝,也不是山野村民。
那这十岁的少年,可能是女人被抓来前便怀在腹中的,但也可能是女人在这里被强暴后生下的孩子。
无论如何,都是别人的不堪和悲惨。
谢明烛便不再追问,将他们带出了密道,打算将人带下山后,帮他们寻找家人。
女人或许是太久未见天日,一出密道,忽然不再哭闹,反而哼起了一支调子悠扬的歌谣,竟自己跑到了前面的花树下席地而坐,痴痴地看着天。
谢明烛有心想问女人疯了多久,之前可有与少年提过身世,却还没来得及开口,衣摆被人轻轻拉了拉。
少年仰头望着他。璀璨的日光洒在他的眸中,折射出一种类似琥珀的澄澈质感,又是种惊心动魄的漂亮。
于是,在旁人面前还很有几分不可一世的谢公子忽然心就软了,多了无数耐心,顺便还忘了刚才想说的词儿,只是笑盈盈地“嗯?”了声。
“哥哥,”少年这样喊谢明烛:“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盗匪,与皇帝的内院,有勾结。请小心,不要被我们牵连。”
少年应是长久没有正常开口和人沟通,甚至言语都算不上流畅,有些磕绊。但这话出口,谢明烛倒当真定了神色,认真了许多。
就像先前与贺子闲说的那样,他自己当然清楚匪首与国舅一脉的隐私,但这毕竟算是机密事,连几名盗匪头目都尚且不知,这区区一个被囚于此的少年又是从何得知?
再问方知,少年与其母被囚禁的地方虽然不见天日,也不会和其他人关在一起。但正好位于匪寇议事厅的正下方,众匪都是粗人,群体议事又不涉及机密,因此声音宏大,少年偶尔便能在这地道中听见只言片语。
比如他们近期要杀的人。
或者匪寇行动时的指令,穿的衣服标识,刻意避开的人。
而少年就通过这一点信息,逐渐推测出匪寇和人里应外合,又通过匪寇的目标,推测出对方是宫中人。
和真相“国舅外戚”只有一步之遥。
这是寨子里最大的秘密。毕竟戏要做的真,必须连自己人也瞒住。因此除匪首外,三千土匪都对自己真正的主人茫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