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最初原因如何,最初结果如何,有一段岁月,他们曾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夙兴夜寐。
——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赵浔虽然有时候疯,却一直在努力做好这个君主。
他想那故人看到这一切,他想他知道自己没有食言背诺。
谢燃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不多时,两人边在一片宽阔的荒地上看到重重营帐。赵浔拿了信物给守营士兵,不多时,里面出来一名身穿铠甲,强壮健硕,肌肉遒劲的圆脸长须将军。
他拿着赵浔的玉佩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两人,显然是认出了赵浔,便弯了弯腰。
赵浔一句“免礼”还没出口,这壮硕将军已经自己直起腰来,指了指主帐的方向,声音壮如洪钟,道:“军营简陋,没什么好东西能侍驾。贺元帅正在吃饭,您饿了的话就进去一起吧。”
赵浔:“……”
饶是他这么一个非常不像皇帝的皇帝,都觉得对方态度有点离谱,比起见驾,简直更像是打发要饭的。
谢燃正在他身后站着,充作侍卫。看到这将军,也顿觉有点头疼。
此人姓毕名钟,年四十余,是军中老人,曾做过他的副将,也是他父亲谢赫的副将。现在无大战事,将领们在各边境驻扎,没想到遇到了熟人。
谢燃头疼的自然不是这些,而是因为毕将军恐怕看不惯赵浔久矣……可以追溯到他自己死前几年和毕钟的一次对话。
那时赵浔已经登基,谢燃也已拜相,在他死前的最后两年,毕钟回京述职,来侯府拜会并讲述军情。
其实,谢燃早在先帝在时便卸任了元帅,本朝也从没有帝师兼元帅的道理和先例。
只是赵浔即位后,仍将虎符给谢燃保管,也没有委任新的兵马总帅。甚至还莫名其妙地给了谢燃监国重权。
于是,事情便变得有些微妙。
像毕钟这些原本就是谢氏旧部的,来京时拜会侯府,相当于给谢燃也述了次职,甚至比新帝赵浔还要尽心许多。
这日,毕钟讲完,已经午时,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和柱子似的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正要吃饭的谢燃。
毕将军身如铁牛,声似洪钟,实在太有存在感。谢燃放下刚拿起来的筷子,疑惑道:“……你想留下用饭?下回早说,我这里仆从少,就做了一人量的。”
说来这事也是诡异。谢侯出身尊贵,简单的说就是被伺候惯的,原本对家中仆从数量毫不敏感,貌美侍女服侍起居衣着也十分自然。
只是曾有一天,赵浔来看到了,面上不动声色。隔日却闲聊起了宫闱内政,大概意思就是先帝奢靡,又大兴兵祸,导致国库亏空,赈灾都发不出银子。他又没有妃嫔后宫,决定索性节省宫中大半开支,将一半宫人遣散。
谢燃见他难得心放在正事上,甚是欣慰。欣慰之余,便终于自然而然地意识到自己一根光棍,家里也没必要这么多人伺候。他也懒得想,便效仿赵浔,将仆从侍女也遣散了许多。
次日,赵浔又来了。见到看起来像被抄了家的侯府,暗喜之余觉得良心上竟有点过意不去——主要是怕金贵的谢侯把自己饿死。
他便又赠了一队厨子和侍卫,只是都是相貌平平,身形粗壮的。
可惜“简朴”观念已深入谢侯之心,基本都退了回去,只留了一两名厨子照料基本起居饮食。
毕将军却并不知道这些。
他是见过谢公子少年时多尊贵讲究的,如今见这盛京堂堂侯府,竟然凄凉到连厨子婢女都没几个,当下一瞪眼睛:“末将不知,少帅在京居然如此委屈,连个服侍的侍女丫鬟,研究菜色的厨子都没有。”
谢燃十分莫名其妙:“忽然说这个干什么?我和你们行军打仗的时候不也没有侍女厨子?”
“那怎么一样?”毕将军立刻道:“末将一路过来,这里歌舞升平,大臣多纸醉金迷。唯独您生活的如此艰难……”
毕钟东拉西扯了半天,也没说上正题。谢燃开始有些烦了。
最后那几年里,身上沉重的罪孽和责任压的谢燃喘不过气,时常夜间辗转难寐,白日又公事堆叠如山,还时常要和赵浔纠缠,斗智斗勇,脾气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
他将竹箸搁下,凝眉道:“有话直说。”
毕钟果然耿直忠心,立刻有话直说了:“我远在边塞就听说赵浔那小皇帝忘恩负义,欺辱于您。实在为您不平!这次回来一看,您不仅消瘦清减了许多,还连个照顾的家仆都无———反正虎符在您这儿,少帅,不如咱们直接反了吧!”
谢燃:“………………”
其实,当年明里暗里有过这个想法的,毕钟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相比之下,毕将军或许反而还是难得真的没多想的耿直人,有话直说。更多心肠阴诡的,希望利用帝与师相争渔翁得利。
因此,虽然乍听无语,却不算多么意外。时隔多年,他都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怎么收拾的毕钟。
反而是当时毕钟用的“欺辱”一词,莫名其妙地让他记了下来。
谢燃明明知道真的传到外面的,无非是那些台面上的事情,比如赵浔扔了他的奏折,或者两人在暖阁书房的争吵。
却仍忍不住想起那些更见不得人……真正的欺辱。
当时一瞬的失神让他没有对毕钟多加解释,只是说了句“那你有没有想过,若真的赵浔如此无情无义,为何虎符还在我这儿。”
却没想到,耿直的毕将军似乎并没听懂这最关键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