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缓语气,凝视赵浔:“谢某曾立誓,此生行事从不后悔。既然选了殿下,以后刀山火海,谢某只要活着,便陪殿下走下去。”
赵浔看他良久,点头道:“老师,您不要食言。答应我的,就别想拿回去。”
谢燃道:“我从不食言。”
谢侯的确从不食言。但当时赵浔并不知道,从那刻算起,谢燃的一生,也不过只剩寥寥几年了。
当时氛围太好,赵浔温温柔柔地笑着,两人又喝了几杯茶。赵浔便对谢燃道:“老师,我就快及冠了,能为我取字吗?”
谢燃微微一怔:“皇子取字,应由钦天监卜卦,尊皇室排辈,最终交由帝王择选。”
赵浔笑道:“庆利帝并不如何把我放在心上,前阵子他许我一个救驾恩典,我便准备拿这个换。”
谢燃不赞同道:“儿戏。”
“及冠取字是男子一生最重之事,代表亲长祝福祈愿,”赵浔微微垂眸,神色落寞:“阿浔不愿此事由庆利帝来做,请老师垂怜。”
他姿态放的很低,又有了那种惹人堪怜的脆弱感,话又说的实在好听。谢燃自己都不愿承认,心头最嫩的地方仿佛被什么轻轻拨弄了一下。
谢燃没来由的不太自在,干巴巴道:“……取字不是小事,即便你要我来,也不是一时半刻。待我回去查查经典——”
赵浔在意的哪是字取得好不好,他在意的是谁来取这个字,一听谢燃这话,就怕是托辞,连忙道:“老师曾连中三元,文采斐然天下皆知,取字这种小事何必参书,您现在随便说一个便可。”
谢燃有点震惊:“随便说一个?”
赵浔这才想到自己刚才那番演,还说什么“取字是男儿此生最重之事”,连忙将话圆回来:“阿浔的意思是,老师即便随便说一个,那必然也是最好的。”
谢燃:“………………”
若是常人,忽然被架得这么高,恐怕不太适应,反而紧张。但谢公子是从小被夸耀才华捧大的,赵浔话说至此,他倒也不再推脱矫情,凝眉细思起来。
“……我还记得,五年前,你同我说,你娘原为你取名’寻’,意为寻找。你不喜,因为觉得心神寄于他人外物,未免可悲。”谢燃缓缓道。
那是他们只是桥下偶遇,赵浔还是个狼狈肮脏的乞儿模样,万万没想到谢燃竟能将这番随口说的话记那么多年,饶是郁王殿下惯常花招百出,最会勾人心绪,一时竟也心神激荡,不知言语。
过了不知多久,谢燃轻轻道:“‘无觅’——这个字如何?殿下,我祝你所愿皆成,无须觅,无须求,所念常伴,所爱不渝。”
直到许多年过去,生死两隔,谢燃都不明白赵浔为何对他执念如此深刻。但其实在赵浔看来,这是无比简单,必然的事情。
当赵浔快死在阴暗的地下时,谢燃是他的光。
当赵浔卑贱落魄的时候,谢燃教他读书,为他指明是非黑白。
当赵浔终于觉得自己能回报谢燃,成为谢燃的棋子,让谢燃利用时……谢燃却用这么简单的一个字,泄露了他最隐秘的温柔。
谢燃表面冷淡,说着冷厉的话,仿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牺牲赵浔也在所不惜。
但其实,谢燃对赵浔,并无所求。
如果只能选择一个祝福,他不会期望赵浔成为自己的剑、完美的学生、有用的皇子,他只希望赵浔所愿皆成,所念常伴。
多么普通……又美好的一生啊。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美得不真实,几乎有些可怜起来。
赵浔微微垂眸,沉默了很久,直到谢燃有点奇怪地望来,他才轻轻眨了下眼,起身,一揖到底:“无觅谢过老师赐字。”
谢燃起身还礼。
赵浔忽然笑了笑:“但是老师,有件事您说错了。”
谢燃疑惑地望过来。
赵浔道:“如今,我并未觉得心神寄于另一人有多可悲,反而……我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我念着想着,为之而活,实乃幸事。”
赵浔说这话时,眼神热烈而专注地看着谢燃。
谢燃竟觉得仿佛有一团火,顺着赵浔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心头,他的心跳越来越快,竟然有种不堪其重,不敢和赵浔对视的冲动。
谢燃平生,即便面对庆利帝,面对父母惨死,都算得上堂堂正正,竭尽所能,从未有过这种落荒而逃的念头,自己都觉得甚是莫名其妙。
赵浔见谢燃神情躲闪,心中微微一黯,却也谈不上失落。他主动转了话题,笑道:“老师为我取字,我自然也当还礼,您看此物如何?”
谢燃低头望去,见赵浔手中握着把纯黑匕首。正是那日围猎刺杀庆利帝那把。
他不由皱眉:“你怎么把这东西拿回去了?若是有心人编排……”
赵浔笑着轻轻打断:“老师安心。东西已查完了,是皇帝亲自还我的。我想把它带回来,送给你。”
谢燃微微一愣,接过匕首。他手指微动,利刃出鞘,照亮他雪亮的眸光。
赵浔道:“老师,我也想送您一个祝福。原本凶器不详,但我想您这样的人,也并不拘泥。我想赠这柄匕首,是因为它沾着庆利帝的血,却也沾着我的血。我祝您仇怨得报,也愿……生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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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更要不要抱抱我,明天日更~
鸳娘之死
说完话后,谢燃少见地陪赵浔下了一局棋。
外人盛传,谢侯棋艺贯绝天下,且只执黑子。但却没人知道,谢燃偶尔也会执白的,只在和赵浔下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