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玉指尖微动,忽而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光滑柔软,没有这十年颠沛流离的风霜,更没有半分狰狞疤痕的痕迹。
琉玉眼露愕然。
还未等她理清现状,便被窗外楼下传来的争执声吸引了注意力。
“——山魈!你好大的胆子!两位主君就在内殿,你竟敢在极夜宫外动刀!你们九幽人都这般不懂礼仪教养吗!”
“装什么装,在你们玉京人眼里,我们九幽不一直是穷乡僻壤,穷乡僻壤要什么教养?”
清冽的少年嗓音里带着森然冷意。
“东西吃不惯,屋子住不惯,现在连衣服也穿不惯,真当自己是金子打的佛像,要人供起来不成?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娇贵——让开。”
“放肆!小姐有令,妖鬼不得擅入内室,尔等岂敢硬闯!”
“你们仙都玉京的人都能在极夜宫来去自如,近身侍奉自家小姐,我们凭什么不能觐见尊主?这里是九幽邺都,要耍威风回你们的仙都玉京去耍!”
“朝鸢!朝暝!你们还在翻什么花绳,还不快下来拦着!”
琉玉从浑浑噩噩的思绪里挣脱,方才后知后觉地听清这些人争执的内容。
……朝鸢?朝暝?
她忽的从漆木床上坐直,一把推开了床榻边的窗户——
在妖鬼长城以南的大晁,是见不到这样的景致的。
天尽头重峦叠嶂,地面沉积在山脚。
远处的青林翠竹在晨雾中透着青晕,高耸的红漆桥连接起东西两侧的城镇,顺着江
水而上,能看到无数乌瓦红柱的楼阁,依着山势以极夜宫为中心,高低错落地紧密排布着。
这是北荒九幽的都城,邺都。
她曾生活百年的地方。
“要打吗?”
楼外的山樱花树上忽而传来一道声音。
琉玉循声望去。
一个梳着双髻马尾的少女盘膝坐在枝桠间,交错纵横的红线绕过她修长手指,她一边翻着花绳,一边询问对面的少年,稚嫩俏丽的面庞上不见半分情绪波澜。
“打呗。”
那少年有着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他挑过少女指间红绳,连看都没看底下杀气腾腾的山魈一眼,轻描淡写道:
“又不怎么厉害。”
这二人是一对双生子,姐姐名唤朝鸢,弟弟叫做朝暝。
琉玉十岁那年,阴山氏底下的坞堡将他们二人送到琉玉面前,原本是要签下死生契,作为死士养在身边。
然而当时的小琉玉看了一眼,干脆利落地将死生契揉成一团丢开。
“我才不用这个。”
小琉玉从上首的椅子上跳下来,对底下跪着的双生子道:
“会用剑吗?来打一架,既要你们为我赴汤蹈火,我必得叫你们心服口服才是。”
后来,在琉玉隐姓埋名,遭遇无数伏击截杀的岁月里,朝鸢与朝暝当真为她赴汤蹈火,死生不悔。
但那时的琉玉,却连一个全尸都未能给他们保住。
琉玉看着他们的身影,一时竟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
注意到琉玉的目光,花影间的少女昂着头,露出一个询问的神色。
琉玉眼眶微酸,不由自主地探出身——
手腕处,突然被一道力气攥紧。
琉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枕侧一直有人。
锦缎摩挲,那人缓缓坐了起来,一只修长如竹的手撑着床,另一只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琉玉回眸望去,一张阴郁苍白的脸撞入她的视野。
轮廓很深,唇色偏淡,长发乌黑浓密,一半在肩上微翘,一半垂落在他松绿宽袍的襟前。
望过来的那双眼瞳孔色泽浓郁,眼底却栖息着一簇林壑深处的幽绿,阴冷而深邃,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蜷缩于巢穴中的冷血蛇类。
琉玉眸光微动,落在他前胸的牙印和颈间的浅浅指痕上。
一些久远的记忆渐渐回溯。
琉玉有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那双幽深的眼从琉玉脸上一掠而过,移向窗外。
“山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