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玉就只是笑了笑,虽然神色依旧有些难看,但随即却像是只撒娇的狐狸一般偎进了上官惊鸿那边的被褥。
上官惊鸿很自然地为他让出了位置,接着伸出手握住段景玉的手腕,缓缓渡送着内力:「这几天冷得很,你身子不好、畏寒,还是得多注意点儿,莫要累得病了。」
男人往常都沉默寡言,唯有在关心的时候才会显得稍微话多一些。
段景玉这么想着、脸上笑容更温柔了一丝,他闭着眼就这么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心里却百感交集。
良久良久,那万般的思绪终于化作了一声轻轻的、仿佛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唤声:「将军……」
后来的时候,段景玉想起来那个夜晚忽然之间下起了好大的雪。
往年的这个时候,兴许才开始下第一场雪,可那一晚的暴雪……却已经大得像是冬至来临。
片片的雪花几乎已把漆黑般的苍穹染成冷清的雪白色,遮天蔽月。
往日喧嚣繁的烟华华京都似乎也因为被漫天的白雪和寒冷覆盖,从而变得安宁下来,满街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最后便只有鹅毛般的雪花在静寂的夜里独自飘舞。
段景玉在窗前,表情漠然地看着这座被雪覆盖的繁华都市,寒风一阵阵地吹进室内,却仿佛也感觉不到了那凛冽的森寒。
「侯爷,您……」身着黑衣的暮楚站在段景玉背后,如同一个沉闷的影子,此时他躬身试探着开口道:「您是、怎么想的?」
「我要下天牢,」段景玉的手掌被指甲微微刺破,他的面色虽然有些苍白,可一双桃花眼中却出奇地坚决:「我要见一见这个被抓住的莫汗哈尔王子。」
「这、侯爷您……」暮楚面色有些尴尬,低声道:「莫汗哈尔王子被看管得很是严密,您得容我安排两天。」
「不。」段景玉摇了摇头,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我要见这个王子,就现在。」
暮楚默然沉思了片刻之后,才终于低声道:「侯爷您先备车,我且赶过去安排一番,究竟能不能成……可就说不太准。」
段景玉伫立在敞开的窗前,却并没有再开口说什么,整个人如同已经在寒风中被吹得僵住了一般。
暮楚暗暗叹了口气,躬身行了一礼之后才退了下去。
段景玉静静地站了许久许久,终于抬起手展开了掌中的信笺。
那上面的许多东西,他都想装作无法看懂。
而事实上,这许多天来,他又何尝不是靠着假装不懂、假装不知来度过。
他聪明了这辈子的前二十多年,向来都是逍遥自在,却到了这一刻,才忽然发现做人最难的不是心如明镜,二十偶尔糊涂。
自从齐寒疏负责彻查暗杀一事之后,整个烟华京都便已经悄悄戒严了起来。近日来,不仅许多小商贩都被禁止进入京都,寻常老百姓想要随意出城更是需要经过严密地搜查,才可被放出去。
齐寒疏作为御林军统领,不仅武功盖世,行事更是滴水不露。
两天前,居然真的叫他在北城门那儿把莫汗哈尔的一名王子给抓住了,也是该得那王子倒楣,他想要混出城时,碰巧齐寒疏在北城门口巡查,当下就发现他一行人虽然看似是寻常大的商队,但是实际上其中混杂了许多高手。
齐寒疏行事谨慎,心知当下就动手很可能被对方强行突围,而且必定会在混乱中伤及民众、甚至可能让许多落网之鱼趁机溜走。于是不动声色地放行之后,却派了一队精卫军绕道包抄,直接把整队的人都给干脆地抓了回来。
这神不知鬼不觉地抓捕,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若不是段景玉手下暮楚手段了得,恐怕也不会知晓。
这一整队的人都被擒下,自然在审讯之时就有了不少破绽。
那莫汗哈尔王子虽然不肯开口,可手下却还是有人贪生怕死吐露了一些事情,就算他们所知的不是至关重要的,却也可以让有心人从其中推敲出东西来。
而其中一点——便是上官惊鸿曾经数次与莫汗哈尔王子碰过面。
事到如今,段景玉也不明白自己心中究竟是如何打算。
明天,就是他与上官惊鸿定下的成亲日子。
而恰恰就是在今晚,一切的希冀都变得支离破碎。
段景玉俊俏风流的面上,第一次流露出苦涩而疲惫到了极点的神色,就连那一点往日尽显明艳瑰丽的朱砂痣,也仿佛在漫天的白雪中映衬得黯淡下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出院落,身上裹着一袭洁白兔裘,一个人迈上了下人备好的马车。
马车从景玉府中驶出,瞬间便被铺天盖地的雪花和凛冽寒风包裹住。
街道上寂静一片,耳边便只有马蹄匆匆踩在厚厚的白雪上发出的暗哑沙沙声。
段景玉坐在马车中,面上一片晦暗不清的神情。
……
抵达天牢的时候,暮楚已经把看管的狱卒给打点好了,段景玉往幽深的地下天牢走的时候,外面正好传来了咚咚的悠长鼓声,细一想,原来竟然已是三更了。
天牢乃是关押重犯和死囚的地方,也幸好齐寒疏还未给莫汗哈尔的王子用刑,否则若是给关在刑部受审的话,暮楚就算手段再厉害恐怕也是不可能见到的了。
整个天牢建筑在地下,一共有三层,越往下就越是阴冷潮湿,走路时都感觉脚下的靴子沾着什么令人不舒服的东西。
呼吸间又一股晦涩而难闻的气味,混杂着血腥的锈气,更是让人觉得无比烦闷。
一旁墙壁上镶嵌着几盏油灯,但却被凄冷的穿堂寒风给吹得哆哆嗦嗦,仿佛随时会熄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