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这回笑出来的是郑可乔,她一向是直言快语,没有太多的顾忌,“也太傻了吧!”
“谁说不是呢,这么大的人了,还能摔成这样。”披肩发姑娘也捂着嘴乐。
贺春景被她们这么一说,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感觉心情轻松了很多。
“老马还失蹄呢,何况我这么年轻,还是小马,摔一跤又怎么了!”他笑起来。
两个姑娘看他的眼神里顿时带了点惊奇。
“之前没发现你这么好玩儿!”郑可乔眨眨眼睛,在贺春景胳膊上拍了一把,“总也不说话,还当你哑巴呢!”
两个姑娘叽叽嘎嘎的走了,贺春景舒了口气。
或许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他也该试着接纳这种生活了。
打卡、更衣、套鞋套、消毒、二次手消……贺春景抬起自己触碰过无数次的塑料桶,倾倒、翻搅、震荡、过筛,重复了千万遍的工作让他逐渐产生出一些安全感。
这是一种安稳的、机械的、千篇一律的,不存在横生枝节的生活。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之前发生的事。
自从遇到陈藩之后,他像深海潜水般短暂地接触了一段光怪陆离,轻狂冲动的人生。
他倏忽体验到希望、体验到善待,甚至体验到了青涩而懵懂的爱。这感觉就像潜水者背着小小一罐氧气,掠过珊瑚礁,穿过色泽艳丽的鱼群,沉浸在与世界一般庞大的盐水之中,飘飘然忘记一切。
而在上岸之后,他拖着无比沉重的身体回味时,才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疯狂。
从始至终,他就只依靠小小的一罐氧气在那个世界中穿行。
现在氧气耗空了。
贺春景回过神,发现有个裹着工作服的高大身影朝他大步走过来。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人要干嘛,直到他从口罩和帽子的缝隙里辨认出那双怒火熊熊的眼睛,才发现那是周虎。
与此同时,周虎不由分说,一拳朝贺春景揍过来!
“操你祖宗,你他妈跟那群小娘们儿说我什么了?!”周虎怒不可遏。
贺春景或许是挨打挨出了经验,躲得及时,往身边机器上一倒,拳风擦着鼻尖过去。
贺春景心里咯噔一声,这一下要是落到他脸颊擦伤的地方,估计要把伤口全震裂开,留一辈子的疤。
车间里有姑娘尖叫起来,还有操作机器的其他工段厂工远远的呼喝,叫他们住手。
周虎早在进门的时候吃了好几个白眼,又隐约听见了几个姑娘说些“之前的筛粉员回来了,周虎终于能滚蛋了”之类的话,气得恶向胆边生。加上这一周他求爱未果,新仇旧怨兑在一起,这就炸了。
一个重心不稳,贺春景跌到地上,见周虎又要打人,连忙把身边的料桶一推,一整桶的粉料都砸在周虎脚上。
周虎骂了一声,哐当踢开塑料桶,揪住贺春景的衣领就把他按进了地上倾洒的粉堆中。
挣扎间,贺春景脸上的口罩被蹭掉了,他整张脸埋在细腻喷香的奶粉堆里,每一次呼吸都呛入大量的粉末。
他几乎窒息,口鼻都大张着喘气,可喘得越厉害,越是有更多的牛乳粉末呛进气管里。
一群男厂工拉开周虎,把贺春景从奶粉堆里拔出来的时候,贺春景呛咳得昏天黑地,几乎要背过气去。
这一天的班是上不下去了,贺春景靠在医务室床上,端着大茶缸子吸了一上午的水蒸气,咳得肺管子都要从鼻孔喷出来。
“小景,我听说了,是周虎先找的你的麻烦。”
邱娟午休时闻信过来看他,坐在床边替他稳着手,让他别在咳嗽的时候把水撒一床单。
贺春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接连两天遭受重创,现在已经没有力气纠结到底谁对谁错。
他苍白着脸,朝邱娟笑了笑:“主任,之前你说帮我调宿舍的事,咳,还能弄吗?”
邱娟点了点头:“能。”
贺春景感激点点头,下定了决心:“那麻烦主任帮我调换一个远一点的宿舍,谢谢了。还有,这个月眼看着,咳,过去一半了,我下个月就不干了。”
“你想好了?”邱娟不感到意外。
“嗯,感谢娟姐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真的……”
贺春景话没说完,又咳了一阵。邱娟忙着替他顺气,不让他再说。
“跟我瞎客气什么,一个小孩家家的,谁看到都要帮一把。”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贺春景脸色太难看,额外叮嘱了一句,“不行去医院看看,你这还挺严重的,别再咳出什么问题来。”
贺春景点点头,应下了。
邱娟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当天就给贺春景排了新宿舍,离先前周虎那屋远远的,分别在走廊的两头。
她把新钥匙给了贺春景,旧钥匙收回来,又买了些止咳糖浆、金银花露之类的药,送给贺春景。
贺春景回到新宿舍,发现舍友都是些没见过的工人,或许是奶片、雪糕之类生产线上的。
和他们纷纷打了招呼,再拉开衣柜,看到自己先前那几件洗得精薄发软的旧衣服都整整齐齐摞在那里。
邱娟是个心细的,一件也没落下。
他往下翻了翻,翻到一件硬挺的新衣服,那是第一次见到陈藩的那个晚上,陈玉辉给他的白衬衫。
手上顿了顿,贺春景闭着眼睛喘了口拉弦儿的气,把这件唯一又新又好的衣裳往柜子里压了压,用上面的旧衣服遮了个严实。
周虎被罚了半个月的工资,调离了车间,一个礼拜都老老实实没来找贺春景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