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昏,一乘喜轿便落在姜家门口。裴明淮站在轿旁,只觉心烦意乱。
这一日并无怪事发生,不仅姜亮不再露面,他想找卓子玉,却连卓子玉都不见踪影。洪响一睡醒,便回县衙去了,看情形,姜优并未告诉他自己要上凤仪山之事,否则,依裴明淮看来,洪响是会拼了命阻止的。
只听衣衫沙沙之声,姜优已走出府来,姚碧跟在她身后。裴明淮一瞬间只盯着她失了神,姜优一身白衣,腰结紫缨,清丽无伦,映得她一张脸便如羊脂白玉一般。
姜优对着裴明淮,微微一笑道:“裴公子,我们走罢。”
裴明淮深深一叹,道:“姜姑娘,我知你武功卓绝,但……在下还是再劝你一句,三思而行哪。”
“我已一思再思三思了。”姜优笑道,“裴公子不必替我担忧,姜优无论做什么,都是想得清清楚楚的。做了便是做了,再无后悔余地。”
说罢此话,她便上了轿,放下了轿帘,命轿夫起轿。正在这时,只听马蹄声响,洪响气急败坏地从马上跳了下来,人未到,声便到了。“姜姑娘,我的好姑娘,别去啊!算我求求你了,别去啊!那地方……有去无回啊!”
轿帘一动,姜优露出了半张脸。她眼望洪响,微笑道:“洪大哥,这数年来,承你照顾,实不敢当。一切皆由姜优而生,也该由我了结。姜优就此告辞,你多多保重。”
洪响呆在当处,过了半日,方才抬起头来。姜优轿舆已远,裴明淮自马上回过头来,只见洪响面上神色,直是凄伤欲绝,一只手伸出似想抓住什么,良久方慢慢放下。
姜优在轿中也不发一言,裴明淮只看着暮色渐浓,凤仪山渐渐沉入一片漆黑,半点灯光也不见。他心中暗暗有些发怵,入此深山,焉知会遇上什么?
“裴公子。”姜优的声音,自轿内传来,十分娇柔。裴明淮牵马走近了些,道:“姜姑娘,何事?”
过了半日,姜优方幽幽道:“裴公子,你觉得,姜优是何等样人?”
这个问题,问得裴明淮不明所以。“姜姑娘何出此言?我再劝姑娘一句,山上凶险,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姜优又是一声浅笑,裴明淮能想象到她唇边泛起笑意的绝色丽容。“既然来了,又怎能回头?我们上去罢,莫误了时辰。”
裴明淮问道:“如此漆黑一团,我们如何能辨清上山的路?……”
姜优笑道:“我们有眼睛的,自然是辨不清的。但这些没眼睛的……”她略顿了一顿,“却能认出道路。”
裴明淮“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姜优所言无差,若是想在这夜里的凤仪山上不致迷失方向,恐怕还真只有天生的瞎子能办到。看来,这姜家的轿夫,抬喜轿上山,已是熟极而流?
念及此处,他身上又是一阵森森寒意。
只见轿夫更胜目明之人,抬了轿舆,便往凤仪山上而去。裴明淮与姚碧,都只得弃马而行。裴明淮回头望了一眼那如死水一般的潭水,黯黑碧沉,竟无一丝波纹。
“今夜既无鬼灯,亦无乐声。”裴明淮实在受不了这死水一般的寂静,没话找了句话来说。姚碧行在他后面,听他此言,冷冷地道:“前夜已然有了。”
“二夫人,”裴明淮此时巴不得与她搭话,一路走得已无趣至极,“在下请问一句,为何前夜有了鬼灯,今日就不会有了?”
姚碧声音更冷。“这自然是因为前夜才是正日。玲珑已经上了山,只不过,我看她此刻也定然死了。这丫头……苦劝不听,真是自己找死啊!唉……”
她停下不言语了,裴明淮听她提到吕谯,心下黯然。只听姚碧又冷笑道:“鬼王一恨违逆他之人,二恨欺骗他之人。若不犯他这两忌,倒也无碍。历来鬼王娶亲,与其说娶,不如说是买。”
此话倒是裴明淮初次听闻,当下忙问道:“夫人此言何意?”
姚碧冷冷道:“鬼王娶亲,又不是强娶。他是下贴子到各村子去,谁家愿意以女换彩礼,谁家便献上女子。所得金帛绝非小数,是以鬼王娶亲,多年以来在凤仪山一带并未真正惹起民怨,这也是原因之一。”
裴明淮怔了半日,无话可说。只听姜优声音,自轿中幽幽传来。“世人多好财帛,又有几人能免俗?重金尚能买死囚之命,更何况一民女之命?……”
这时轿夫忽然停了下来,此刻天色灰黑,浓雾密布,裴明淮虽目力极佳,但也看不甚远,只隐约辨出便是那晚初见祝筠的所在了。
只听姜优幽幽长叹,道:“我姜优这辈子,实在是太过肆意妄为,也该有个了结了。”
裴明淮听她此言,只觉又是古怪,又是不祥,正要开口说话,忽见自喜轿上方,腾起了一股血雾,异香扑鼻,顷刻间那乘轿舆便被笼罩在血雾之中。裴明淮失声叫道:“姜姑娘!……”
“别过来,裴公子!”他只听到姜优低呼一声,裴明淮一时间犯了犹豫,姜优声音十分决绝,就这一犹豫的当儿,那股血雾越来越浓,整处平地全被笼住,且裴明淮只觉两眼刺痛,连内息都难以凝聚,知道血雾有毒,当下也不敢逞强,只得闭眼屏息,直到血雾渐渐散去,才敢睁眼。
那乘轿舆尚在原地,轿夫却都倒在地上。裴明淮又调了半日内息,才能行动。他掀开轿帘,哪里还有姜优的踪影?他大叫起来:“姜姑娘!姜优!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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