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旋了很久,小松才说话,这回语气已经温和下去。他说:小丛,我不是争风吃醋,我很明白,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你也找不到你要的家园,也未必过得到你追求的生活,何必为一个干巴巴的诺言丢弃所有呢。我不需要。小丛,虽然我们没法在一起,但是我依然很庆幸在最美好的时候和你有一份最美好的感情。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会好好活下去,虽然现在真的疲倦,但我还有事做,还有学生,一茬一茬的,我会告诉他们我心中的家园,我要在他们的心上画上永恒的绿色。
我鼻子又塞住。咬了咬嘴唇,匆匆说:等着我。我会回来。便挂下电话。站在黑暗中,看远处消消停停的灯火,听时不时呜咽而过的汽车声,无法遏止地渴望一场雨。打破这坚冰一样的沉重。
照顾孟韬的这几日,孙红来过好几次。每次都带了褒好的汤过来,我也趁机享福,喝过她的手艺,确实不赖,广东人煲汤的本事我望尘莫及。孙红依然很贤淑、柔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淌着水一样,我老开她玩笑,说:小时候写作文,描写人物,一整就写水汪汪的大眼睛,但只有见着你,才领会这个词的真正妙处。又说,真是贤妻良母,谁娶着你就有福了。孙红听我的褒扬时,总是微微的笑,轻风拂柳的样子,很有修养。
每次,她总是喜欢坐孟韬床前的椅上,用很柔和的声音问候他身体恢复情况,疼不疼啊,痒不痒啊,很关切。自然流露的关切。孟韬也是很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这时,我会回避。到外面长廊走动,嚼烂一根口香糖。
孙红走时,我会送她到电梯口。第一次等电梯时,她对我说:谢谢你照顾他。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谢。孙红又说,孟说你辞职了,可还是这样照顾他,很让人感动的。孟说,他习惯了你们的相处。语音有点淡淡的失落。我想也许她要误会,其实没有谁比我更热切希望他们在一切,想解释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电梯就来了。
第二次等电梯时,孙红眼里似很彷徨,犹豫了良久,才跺脚说,陈丛,我有事想问你。便将我拉至楼道,说:你知道,我很想跟孟有超越朋友的交往,可是,他好像拒绝我的进入,本来,这次他入院,是绝佳的机会,可是——那意思,很明显在怪我把她的机会断送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清不白呆在人身边这情形是有点怪异,遂嗫嚅说:那,我,我就不过来了。她轻轻一笑,说: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
我回房。孟韬说,孙红来,你干吗老要出去啊。
我说你不希望我尊重你,孙红还希望呢。
孟韬说,我明白跟她说过不可能的。
我说有什么不可能。你以前也觉得你不可能。
孟韬说,我想通了,不会作茧自缚。
我说我也想通了,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孟韬看我收拾东西,说:对我依然没有感情?
曾经。我说。
孟韬笑,说,你能不能不那么倔强。我赔礼道歉好吗?
不用。我说,时间过了,感情也会过。我现在只想回家。你身体也没事了。
孟韬说:我不如死了。你还会为我哭,想着我。
我顿了下,说,你死了我也会想你是心甘情愿去见落秋。
他没说话。我也不敢看他脸色,拿了行李就走。走出门,却又觉得残忍。踌躇着回过身,看他失魂落魄地躺着。我说,孙红会来的。只是,我们,真的不可能了。
他也没搭理我。
我准备回乡的行动。第一步,做弟弟的思想工作。
周末,守到凌晨3点,弟弟才姗姗归家。
我冲出去,吼:你哪里去了?
弟弟愣一下,说,姐,你还没睡?
我说你现在真的无法无天了,把家里当旅店,夜不归宿。一个月生活费干掉5000,又是上网,又是泡妞,妈知道了会吐血的。
妈现在已无法吐血了,弟弟说。
我说我会吐血。上次那双运动鞋,别骗我就500,我问了,3000多。同学,你姐现在是下岗职工,还要还月供,能不能省一点。
弟说你傻呀,把那份工作辞了干什么,辞了就嫁人啊,傻傻乎乎嚷着回乡。乡下都是黄金哪。
我说你闭嘴啊,你原来不是这样的。真后悔把你弄出来了。
弟弟说姐,原来的我有什么好。咱们村上那些人要么成天荡来荡去要么劳苦卖命,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有什么好。人生不应该这样的。
我忽然想起我初踏社会时,我觉得人生也不该是我们村庄那样的。但是转来转去,却觉得生活大体一致。但是弟弟没经历过我如何说得通他。人生滋味哪怕苦哪怕涩都要自己去尝的。
我语气就有点疲弱,说,我想回家,把房子卖了,你跟我回。
弟弟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宛如看外星人,良久硬硬说,我不回,打死我也不回,姐,我习惯这里了,姐,你怎么还能习惯咱家那种地方,一年跟一天没啥区别,单调枯燥得恨不得死掉。姐,爱情真那么伟大吗,伟大到让你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你会后悔的。绝对会。
我说,别觉得自己很明白似的,有本事你别依赖我。你成年了,你自己养活你自己啊,找工作供房啊,我看你有没有能耐,现在是很潇洒,不劳而获当然潇洒了。好,你不愿回,你在城里做乞丐吧。
弟苦恼道:姐,我是不会回去的,你觉得你对得起妈,你就把我抛下做乞丐吧。
他居然抛出妈来要挟了。这混小子。我气得牙痒,但是,又真觉得很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