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去三教参加班里的活动了。司亚夫便和我们一起走下去。走一条青石板的小路,两边密植了水杉。我落在后头,看其他室友将阿西、司亚夫簇拥里头。心情无端的烦乱。写诗似乎隐隐成了一种桎梏。渴望写出一首拿得出手不会遭司亚夫他们嘲笑的诗。便低下头,看自己球鞋。又看自己的灰暗的衣服。不算破旧,但的确很灰暗,与其他女生不好比。
不久便看到司亚夫在前面等我。与我站在一起。我一下子又很局促。
他说,还习惯么?
我嗯一声。
他说你是哪里人。
我说h市。
他说,我去过。
我说,我是县里。一个叫陈家渡的地方。一个古渡口。京杭大运河经过我们那里,很小的村落,但是很漂亮,绿色的,常年飘着细雨的。
他点头,说,想象得出。
而后,三教到了。我跟他说再见。跳入人群。
大一第一个收获是诗。
寒假
寒假到了,小松在车站接我。我靠着他,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翻诗集,说策兰,知道么?我很喜欢这个人的诗。便在晃荡的车里轻声读:
你曾是我的死亡:
你,我可以握住
当一切从我这里失去的时候
……
不要这么用功好不好?小松说我。
我沉浸在诗里,自顾说:他的诗,我很少能读懂,但是总觉得一种苦味,一种涩味。他是个犹太诗人,后来自杀了,从河上跳下去,几个月后,才被发现。他早期的作品写“黑暗”,写“死亡”,有对战争的抗议,晚期的诗歌越来越沉默,很节省,字很少,孤零零的意象,无法破译,让人想象他内心的荒寒。他说的话很有意思,他说:沉默,即无法说,转而相信它源于不必说……有时我似乎是自己诗歌的囚徒……有时是看守。
抬起头,看到小松扶着我和我的诗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合上书,放入包里,明亮地对他笑。他的笑也慢慢亮起来。说:大学生活很好吧。
“嗯,”我说,“我心里好像点燃了激情。觉得世界很大,要做的事很多。我就想多读点书,我读的书太少了,都很自卑。哎,我们学校有很多社团,什么文学社、剧社、影协,经常开展活动,很有意思的。剧社就经常演些很先锋的作品……”
小松就静静地听我讲学校的事。没有插一句话。
寒假中,我趴在家里把从学校借的书认真看了。小松有时来找我,见我看书,也不打扰我,也拿本书看。我只在累的时候,把视线从书里游离出来,冲他笑笑。他也笑笑。我又把视线伏下去。有时候,醒过神来,会发现小松不在。他什么时候走的,我并不知道。
阳光很好的时候,我也会被他拉到屋外晒太阳。
晒晒霉味,屋里多冷。他说。
我跟他讲刚看的书。他并未看过,插不上话,只听我说,又敲些小核桃给我吃。在暖融融的阳光下,被他关爱,有他做我的耳朵,我觉得很舒服。
小松家寄养了几个孩子。父母都是去外地打工的。小松对孩子们很好,跟他们一起吃早饭,陪他们做作业,下午的时候,又带他们出去玩。跟他们说笑玩闹,有时候看上去,他就像个大孩子。
后妈说:小松很有爱心的。对孩子都那么好。
我翻书,说,好什么,这么大人了。跟小孩一样。不过做小学教师大概都这样,一辈子心智也成熟不了。
“你怎么变得老气横秋的,不过多读几本书吗。”后妈说,“我倒觉得小松挺好的,上次去王老太太那里,王老太太一个人,很孤单的,孩子们去,她开心得很。还有上次,去水闸,跟胡大一起做饭吃。胡大常年累月看守水闸,也无人跟他说话。小松是个有心人。你自己好好抓住吧。人家小叶可是三天两头来的。来了,都陪着小松和孩子们。你自己放了寒假,就知道看书。”
“看书还不好么,”我说,“你不知道我在学校里很自卑的。大多人都是从城市来的。穿着就不说,英语说得很好,书也看得很多,不像我什么都不看。再说了,我年纪又小,才不想跟村里人一样,就知道急巴巴嫁人生孩子。”
随便你喽。后妈骑了自行车去镇上。
屋外忽然响起欢呼雀跃声。我倚在门边,看到小叶,正在给小松的学生发棒棒糖。我想小叶倒挺会做人的。不过她一贯如此。
小丛,放寒假了啊。小叶眼尖,笑容满面地同我打了个招呼。她穿着红色格子的大衣,围着白色的围巾,显得身材很修长。
小松转过头看到我,淡淡说,我跟小叶带孩子们去西交山。
去呗,跟我说干什么。我想。闷闷返屋。
不久就听着孩子们的笑闹声远去,其中有小叶和小松的声音。在孩子们尖利清脆的声音中显得很柔和。他们,是在恋爱么?我发现自己有点嫉妒。
又看书。看进去了。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很充实。爱情是一幅在我面前终会展开的画面。我并不着急。因为我希望我涂抹的色彩像书里的爱情那么动人。
我想到风采照人的司亚夫。以前的我就像井底之蛙,觉得世界只如村子一样大。而外面,人很多,人生的可能性也很多。我希望自己拥有智慧和思想,有一天能与司亚夫那样的人侃侃而谈。
黄昏的时候,孩子们唧唧喳喳的声音来了。我知道是他们回来了。我没有出去,却在听。我听到小叶说:下周二我倒休,我们再跟孩子们玩。小松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