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没底,但这是惯用路数,对一些欲拒还迎的小男生屡试不爽。果然,他敏锐地发觉邹却眉眼间微妙的变化,溢出来的一丝慌乱被轻易捕捉。
是就是,撒什么谎。狄明洄想着,抬手想要轻轻覆上他手背:“就一杯,我觉得你挺……”
小舞台方向的歌声不知怎么就戛然而止,狄明洄听见话筒共振导致的啸声,尖锐刺耳。他疑惑地朝台上望,曹抒正在调整话筒状态,目光却直直落向他。
狄明洄被这目光倏地刺了一下,忽觉一阵不适,心里某种烦躁与不安交织的东西喷涌而出。他兴致乏乏地收回了手:“算了,你走吧。”
这是一种近乎打发的语气,邹却下意识觉得不舒服,却又顾不上这些,不声不响地准备起身。
“把酒喝了。”
他闻声动作一顿,抬头见到徐栖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楼,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桌上的酒,又重复了一遍:“这些,喝了。”
话音落下,他对着邹却笑了一笑。
那是种不带丝毫感情的皮笑肉不笑,像是下一秒整张脸便会冰封似的冷下来。邹却静静地回望,内心却有种想要立即逃离的冲动,他没看错的话,这个浑身散发着不善气息的人,竟然是徐栖定。
可又怎么会是徐栖定。
五年不算太长当然也不短,他几乎怀疑时间的流逝是不是私自篡改了自己的记忆。为什么那个人在自己心里的模样,也随着过去的生活被尘封起来后,一齐蒙上一层模糊薄纱?
印象里的徐栖定,温度值是恒定的暖意融融,待人接物极少有像现在这般,似乎毫无善意的时刻。很奇怪,这样的割裂感让邹却虽讶异却并无意外,有一种那人不过被扒掉虚假外壳的恍惚感。
狄明洄诧异道:“我都让他走了,你忽然凑什么热闹?”
徐栖定不答,眼神仍紧紧黏着在卡座上坐立不安的人。
邹却知道,这是还在等自己回答。
他脑子一片浆糊,却还是大着胆子问:“好啊,你陪我一起喝么?”
这是时隔五年,他对徐栖定说的第一句话。邹却听见自己稳着音调发出声音,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他甚至觉得这声音有些失真,连带着自己的呼吸声,都轻飘飘的,云一样浮到半空。
徐栖定闻言,眼神里带上几分道不明的玩味,很快利落地走过来坐下:“行。”
狄明洄茫然地看着他往杯里倒酒,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干脆夺过一个刚被斟满的酒杯:“我也要喝。”
徐栖定手顿了顿:“走开。”
“什么意思啊。”狄明洄委屈地叫起来,“这酒还是我点的呢……”
他还没说完,忽然像吃东西被噎着似的,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是曹抒背着吉他朝这边走过来了。
“唱完了?”徐栖定抬眼瞥见他,“唱完了就回去吧,顺便把你哥带走,他醉得一塌糊涂。”
狄明洄瞪他一眼:“放屁,我没醉。”
曹抒礼貌地向徐栖定点点头,接着忽略掉阴沉沉盯着他的狄明洄,连看都不看一眼便走了。
徐栖定不客气地笑道:“脾气是挺倔。”
狄明洄扭头朝他飞了个眼刀过去,心烦意乱了几秒后还是起身追着那人的背影往外走:“曹抒你别犟了!哥送你回去!”
“有人送我。”
“别扯谎了你,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关心你……”
那两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彻底被周边的喧嚣鼓噪淹没,徐栖定转头看向身边这个始终一言不发的人。只一会儿工夫,邹却已经默默灌了两杯酒下去,眼神显然不再清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是让我和你一起喝吗?”徐栖定拿过他手边的酒瓶,“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喝。”
邹却抬头,他已经开始觉得脑袋发晕,心脏也不听使唤地剧烈跳动起来。为什么一看向那个人,心跳就怦怦乱了节奏……一定是,酒精的催化作用。邹却想着,鬼使神差摸上自己的胸口,用力在心口处按了按。
他慢吞吞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当然不奢望徐栖定记得自己的名字——他猜想得到的回答大抵会是谁谁谁的弟弟,毕竟他和徐栖定的一切交集,不就是永远只通过邹岩吗?
然而徐栖定盯了他半晌,把他盯得几乎要胆战心惊起来,却忽地淡淡道:“你是谁?你爸是市长?”
邹却愣在那里。徐栖定又说:“是谁都没用,刚刚你可是自己答应了要喝完的,是不是?”
邹却难以置信地蜷了蜷手指,又自嘲般暗自笑了笑:徐栖定似乎真的已经认不出他了。可想想也该如此,他们什么关系也未有过,已经五年了,为什么会要求人家记住一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人?
他想着,又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真的不知道吗?”
徐栖定这下看起来连玩笑也懒得开了,带着丝不耐烦道:“我对你的自我介绍没兴趣。”
邹却点点头,忽然抢过那瓶酒,咕咚咕咚把剩下的都一口饮尽。他抬手抹去嘴角的酒渍,冷静地说:“够了吗?还要喝多少?我还能喝。”
徐栖定有片刻的愣怔,而后无所谓地耸耸肩,随手拉过一个服务生:“再拿几瓶过来。”
邹却不去看他,然而那人的目光像烧红的铁,用力烙进自己的每一寸皮肤,说出的话又像冰冷的雨,不由分说地浇上来,呲啦呲啦,心好像在冒烟。
他有些悲哀地想,曾经奢求过哪怕落在自己身上一秒也好的东西,今天也算是终于让他尝到。他们坐得那么近,他知道徐栖定一直在看自己,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况,不是的,不是的,这绝不是当初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