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珊自进院后,始终对姝黛有着本能的生分。半信半疑地掐了一片,只觉舌尖上怡然化开春日樱花梨花的幽香,且只有淡淡一点儿蜂蜜甜味,竟是比外头铺子里买的要可口数倍。
便缓和语气道:“那就许你再吃上两片,晚上必须吃一碗饭。”
环过手腕兜了兜儿子的小肩膀,脸上浮现疼爱与无奈。
姝黛颔首看温览,应该四岁了,个子却较别家孩童要小许多,俊秀白皙的小脸蛋,然偏瘦。
便关切地问:“大嫂莫怪我唐突,览儿可是厌食,平素抗拒吃饭?我正好懂得一些医理,大嫂若不嫌弃,过些日我再另给览儿做些开胃的糕点,既好吃亦可增进食欲。”
女子宠爱地掂起温览小手,垂下的眼睫毛细密长卷,嘴角轻轻勾起甜意笑弧。
若然不是先入为主她商女的身份,这样看却是天然明丽娇贵,叫人生出好感。
阮珊竟看得有些发愣,猛地又回过神来。
一句话说到了阮珊心坎上,她进门次年便生下了儿子,本是件很得脸的事。可谁料览儿不知道为何,从两岁开始就胃口不佳,京中同龄孩子哪个都比他身板大。二婶院里的贤儿比览儿还小一岁,却能吃能睡,养得白白胖胖,阮珊每每对着婆婆大陶氏的眼神,只感到分外地愧疚。
她便叹息道:“是厌倦吃饭来着,叫大夫来看过,腹中无虫,甜的苦的药丸子、药汤都试过,皆无甚作用,每回喂药还哭得不行,哭得他爹爹脑瓜子抽疼。药丸子如今也不肯吃了,喂进去便吐出来,表姑娘还能有法子?”
姝黛有把握地含笑,她从前跟着外祖父看医书典籍,自创过一味小儿开胃消食丸,后经过外祖父微调,如今还在他药铺子里卖着呢,销量始终不错。
彼时姝黛才十二岁,外祖父一直念叨她,不下决心学医太可惜了。可姝黛舒懒惯了,动力的源头是因为喜欢。
她却不把话说满,只应道:“不怕嫂嫂取笑,黛儿通些医理,外祖父是平江府有名的老大夫,自幼无事时我便时常跟在他铺子里学学看看,也研磨了许多方子。总归是些花花草草加米粉的食材,改日做些送与览儿尝尝。”
络雪亦跟在旁边添补说:“我们小姐何止会做糕点,还会做胭脂和香露,她的护肤妆品许多都是自己调制的,平江府尹夫人都亲自上门讨要过方子呢。”
听得阮珊不自觉瞥向姝黛的颜颊,刚才进门时只稍一眼她就留意到了。但见雪肌丰盈,红唇若樱,嫩得似能掐出水儿,暗自流露出艳羡……自己都许久没有过好肤色了,才不过二十三,便已经显黄态。
本以为这是个铜臭金钱的商女,毕竟衣裳昂贵绮丽,气质慵怡,怕是个贪奢享乐的。怎知一番相处下来,姝黛美是极美,娇慵亦是真,却并无矫揉造作,还通晓甚多。
反正大夫的药也不吃,便试试罢。阮珊为难地点头道:“如此便麻烦黛表妹了。”
又低头看儿子说:“览儿快谢谢姨姨。”
温览卯着小嘴唇,抓过姝黛的手指,脆声道:“谢过姨姨。”
姝黛被他攥得暖乎乎,抚他脸蛋:“真乖,不客气。”
微妙察觉到阮珊的态度变化,心底适怡,起身道:“对了,这次入京还给大伙儿带了礼物,正好六妹和嫂嫂在此,便图个方便先给你们吧。”
转身取过盒子,送了阮珊一个精致的菱锦手包,一枚金镶玉的栀子花钗。
温蕾则是一支绿松石点翠璎珞,还有一大盒的零食汇锦。哎呀,最爱吃了!可把温蕾高兴得,坐在椅子上直跺脚。
阮珊抚着钗子,但见细致精湛的做工,看了便油然而生的喜欢,一点不俗气。
诧异抬起头来:“这是黛儿表妹自己挑选的?”
语气里潜着惊喜和唏嘘,不觉中称呼已由“表姑娘”改作“黛表妹”又变成了“黛儿表妹”。
姝黛回凝一眼,便知自己送对礼物了。
她抿唇一笑,温润道:“我九岁随母来京那次,总瞧见大表兄出门上学前摘一束栀子花,小心翼翼地用丝线扎起。好奇问他一句,大表兄答说:自是送给最适合的人。耳根子还稍稍泛点红。我便冒昧猜想,应是嫂嫂喜欢的,这次专门挑了一枚栀子花钗,大嫂若能钟意便极好。”
温蕾在旁边嘟嘴起哄:“哎呀,是人都知道我大哥从国子监读书起,便痴心于大嫂了,大嫂小名便叫‘栀儿’!”
多久没听见这声亲昵的称呼了,阮珊听得双颊久违地一红。
她父亲晋升太子少傅一职之前,乃是国子监祭酒。彼时大郎温谦也在与太子一同上学,温谦生得雅人深致,磊落大方,每看她的眼神,都仿佛清风明月般穿透人群而来。阮珊的小名叫“栀儿”,他便送给她栀子花。
后面成亲了,温谦更是对她极体贴,夫妻俩举案齐眉,恩爱如漆。只是进门后,婆母大陶氏是个苛刻严厉的,阮珊也不敢在大陶氏跟前与大郎亲昵,郎君亦克制收敛。逐渐的,郎君温谦便不再似从前那般,对自己表露出亲昵,私密时的“栀儿”轻唤变作了沉默,缠绵从一日两三次渐减成十日两三次,更别说送花了,他估计都忘记了。
之后儿子温览又养得瘦弱,不及二房的温贤,又胖又讨喜,吃什么都香,更是让阮珊自觉羞愧,暗暗猜测郎君是否心中迁责。
便愈发地拘谨,都这么久过去了,一直也怀不上第二胎。回娘家时偷偷瞧过大夫,大夫说没有大碍,只是心情郁结。然而这郁结,又怎么才能消散呢,若是明年仍未怀上二胎,览儿仍就瘦小,只怕她便要咬咬牙,狠心主动提纳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