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的是红汤面,响油鳝糊做浇头。
汤底浓郁,面条筋道,浇头鲜甜,陆慧一虽无法评价正宗与否,但不可否认味道确是顶好的,正值晚饭时分,店里食客盈门、人声鼎沸。
寻常街边小店,最是人间烟火聚集之地。
离开了闹市的喧嚣,待上了楼,满室寂静,初到异乡的孤独感瞬间兜头盖脸地袭来。
李红雪和陆易珊先后发过消息来,两个人虽然尚未见面,但竟仿佛约好了一般,都只是问她安顿得如何、新的同事怎样之类,其他的半分也没提,陆慧一则表示一切顺利,还展示了自己的新窝,让她们无需担心。她刷了会儿手机,拖拖拉拉地爬起来收拾从超市里采购的东西,又忙碌了快一个小时,这间清冷的小屋终于有些温馨的氛围了。
人一旦闲下来,难免会胡思乱想,陆慧一点了香薰灯,靠在床头看电子书,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睛仍盯着屏幕,思绪却已飘到了别处。
她忽然想到了陆晏洵,虽然这个念头乍一闪现就被她硬生生遏止了,但她毕竟还是有那么瞬间想到了他,想知道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陆晏洵推掉了应酬,却没有回家。
李奇羽被他约出来喝酒的时候还有些纳闷,他到达酒廊的时候,陆晏洵正自顾自地独饮,并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这是怎么了,和媳妇吵架了?”李奇羽点了一杯金汤力,见陆晏洵并没有搭他的话,愈发一头雾水。
“你出来买醉,不怕回去跪搓衣板?”李奇羽随口打趣。陆晏洵的动作顿了一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离开b市了。”
“啊?”李奇羽张口结舌:“你们俩不是刚和好没多久吗,你没挽留人家?”
“我没办法留她,”陆晏洵主动和李奇羽碰杯:“来,今天不醉不归。”
李奇羽觉得,陆晏洵简直就是个人格分裂症患者,工作的时候雷厉风行大杀四方,在感情方面却像个初入职场的新人,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陆晏洵的酒量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拢共没喝几杯,居然醉得不轻。
小杨泊好车子,见李奇羽扶着陆晏洵走出来,连忙打开车门。陆晏洵拨开李奇羽的手:“我很清醒,不用人搀。”
话都说得有些含糊,李奇羽撇撇嘴,把他塞进车,又嘱咐小杨:“照顾好你老板。”
小杨连忙答应,麻利地钻进驾驶室发动车子,刚开出去十几米,就听见陆晏洵的声音低低响起:
“不回嘉濠府。”
“那……”小杨诧异,小心翼翼地问:“去哪儿?”
陆晏洵阖上眼,屈起两根手指捏着眉心,半晌才开口:
“回老宅。”
晏景岚和陆樊章本已经准备就寝,临时得知儿子要来过夜,这厢都在客厅里等着他。待开了门,闻见陆晏洵身上显著的酒气,晏景岚不禁皱了眉头。
“又有应酬呀。”
“没有,和李奇羽待了一会儿。”
阿姨端过醒酒茶,陆晏洵抬手示意不用,径直往洗手间的方向走。晏景岚和陆樊章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皆是忍不住叹气。
陆慧一突然赴外地交流,看似是单位安排,实则是个人主动申请,夫妇二人并不知道其中原委,这两个孩子一个不说、一个不提,刚刚和好了两个月就又分道扬镳,惹得旁人干着急。
晏景岚又不好多问,虽然陆晏洵并未提及半句,情绪也没见什么起伏,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她一眼就看出他状态不对,这股子火应是全都搁在心里头,任是痛苦难受都是默默受着,自小便时如此。
晏景岚心疼之余又无他法。陆晏洵没再多言,向父母道了晚安便回了自己房间,简单冲了澡躺在床上,酒精使然,他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这一觉显然并不安稳,不多时就突然醒了,竟然再没了困意。
陆晏洵定定地盯着天花板。厚重的窗帘把月光隔绝得严严实实,整间屋子都是黑漆漆的,他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下的垫子很软,他闭上眼,愈发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已经陷进了这张柔软的大床里,一直不停地下坠,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就像他开始质疑自己在这个时空存在的合理性,重获新生之后,除了挽回陆慧一,他竟然已经没有别的目标。
但他果不其然一败涂地了。
他不敢回嘉濠府,那座房子里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她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很少的一部分东西,把大部分的记忆毫不留恋地丢下了。
房间里开着冷气,陆晏洵愈发地清醒,他又想到了那个问题。
他究竟是怎样看待陆慧一的。
这个问题,前世的时候,他从没有认真想过。
青梅竹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念同一所学校,两个人几乎是无话不谈的,他喜欢她温柔开朗的性子,也喜欢她漂亮清澈的眼睛。后来,他主动捅破了窗户纸,两人正式交往,彼此都觉得合拍,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婚姻。
后来,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两人经常见不到面,就连珊儿出生后,他也几乎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她们母女。陆易珊曾经直白地对他说,自己从小到大除了母亲、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接触最多的就是司机和保姆,父亲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用来仰望和尊重的对象。
但陆慧一从来没有埋怨过他,她一直理解并支持他的所有决定,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她陪他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刻,让他逐渐产生了依赖。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种依赖已经演变成厚重的亲情,所以在得知她罹患癌症后,他曾一度怀疑自己继续生活的意义。而当她离世之后,这种悲观愈发强烈,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