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懂事的性格和骄人的成绩,许临濯得到了年幼时极少得到的,来自许母何姝理的关心和夸赞。许母也开始带着许临濯出席酒宴,带许临濯见合作伙伴,参加庆典和活动,培养他的谈吐和眼界。
许临濯也很争气,早熟的他总是能够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很好,第一次当众演讲便获得满堂喝彩,在大人面前大方谦虚,也会说好听话哄人开心,举手投足间也渐渐有了风度和气场。
最重要的是,他生命中最最关键的角色——母亲,开始经常陪伴他,关心他。童年时的缺憾被补齐,那曾经是许临濯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直到许临濯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无法兼顾。他的成绩首先受到了影响,开始慢慢滑落。
许临濯发现母亲一下子变了。何姝理变得焦虑不安,她比许临濯自己还要更紧张也更害怕许临濯的成绩变差,她开始对他施加压力,她严厉地告诉许临濯应该约束自己,减少玩乐的时间,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对着许临濯时,脸上也不再有温柔的笑容。
许临濯那时开始隐隐有所察觉。
原来母亲的爱和关心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他要足够优秀,要成为她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也是在那段时间,许临濯开始成为初中学校里的社团干部,和更多的人有了接触,也开始大量阅读书籍,吸收各种各样的思想和观点。
他意识到他一直都在为得到母亲的关注而学习,而母亲对孩子的关注,甚至温柔关心,本应该是无条件的。
“我那时和部门里一个小胖子一起工作,他和我说他上次数学考到了80分,他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围着他夸奖了他好久,一家人出去吃了大餐,吃完大餐之后他还得到了奖励。”
“我说那如果没考到80分呢?他说,‘那也没关系,我爸妈平时也会带我出去吃大餐,也会给我买礼物,也会夸我。他们说过,他们不求我出人头地,只希望我开心快乐。’”
“清之,我当时听完以后,真的好羡慕他。”
许临濯从那时开始了解到,母亲给他的爱,在他眼中已经胜过以前许多,但和别人得到的相比,竟然轻如鸿毛。
他掂量着自己得到的稀少的爱,茫然失措,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母亲出了问题。亦或者他们谁也没做错,只是相处方式的不同,只是他们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是人群中的异类。
“其实那时我已经开始明是非,我知道成绩好会有诸多益处,那也是我想要的,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换了动力,我不再为母亲的目光和关注而学,而仅仅只是为了我自己,心性也逐渐坚韧。但是有时候想起这些事,或者和母亲交谈时,还是会被刺痛。”
“久而久之我发现我开始很难与他人交心。我疑心身边的朋友都是因为我对他们来说有用,又或者只是因为我出色而和我玩在一块儿,只要我退步了,他们就会轻视我,也不会再像此刻一样认同我。他人是不能责怪我的,毕竟是从父母那里都得不到无条件的爱的小孩,又怎么可能去相信能从朋友那里获得。”
从父母那里得到的伤害和失望,最终积淀重重,成了许临濯心上的一块沉疴。
“清之,我从那时忽然深深明白了一件事——人终究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星月皎洁,这一处安静悄然。
陈缘知看着他,眼睛很清,她说,“我明白的。”
“我也是。”
陈缘知再明白不过,这种失望之后的被迫坚强和瞬间长大。
她何尝不是这样一步步走来,只是她和许临濯不同,许临濯是求而不得,她是苦苦煎熬,不被理解,不被倾听,不被感受和体谅。也许这就是他们能够引为知己的原因,因为他们太相像,即使这样说显得有几分悲惨窘迫。
“我那天上午被母亲带去参加了宴席,结束之后心情很差,见了你之后没能控制住情绪。”许临濯垂下眼看陈缘知,“很抱歉当时迁怒你,是我不对。”
陈缘知摇摇头,认真地看着他:“没关系,因为你是有理由的,而我能够理解你。许临濯,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解释这么多。”
“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很久之前你和我说过。你说总有一个人会包容我的冷漠和坏脾气,会有人愿意倾听我的一切,会理解我的每一个突发奇想和天马行空,会有一个人对我的全部都好奇,他会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始终会有无限的耐心去感受我。”
“我现在想告诉你,你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她会了解你的一切,包括那些你认为是狼狈,缺憾,胆怯和不出色的一面,即使你偶尔出错也不会对你失望,不是因为你的容貌,能力,成绩,地位而靠近你,而只是因为你是许临濯。她会在风云千樯中坚定地选择你,你缺少过的那些部分,她都会填满。”
远处的训练场光芒大亮,而此处幽暗,只有月光微明。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眼睛说完这番话,她的目光格外直接,也格外真诚。
许临濯的眼眸里一片云翳翻涌,瞬息千变万化,随后化为波涛平静澎湃的海,在月光下明灭不停,沉静淬亮。
他笑了笑,低声喃喃:“也许,已经遇到了。”
陈缘知没听清,“你说什么?”
许临濯摇摇头,“没什么。”
陈缘知,“好吧。不过我总觉得你当时那样,有点冲着我发脾气的感觉,就好像我哪里得罪了你一样。所以说是我的错觉吗?”
许临濯咳了咳,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当时确实是有点生你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