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志语塞,她看着庄达发红的眼睛,不是没有一丝心疼,却不得不决绝,又只能说:“对不起。”
庄达捂住心口,他这几日没有好好进食,其实很虚弱,但只要能出来,他第一时间还是想见远志,没想到,他热心热肺来了,面对的只有远志冷静到无情的答复,这让他怀疑,原先的远志,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感情。
“好,你有你的所求,是我用情太深,是我蠢,我本就不该来巴结你们,自作多情,自讨没趣!”
可是,远志也有她的委屈,但她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伤害到他了,她只是默默听着庄达的控诉,一句都没有回。
庄达只觉头晕,手无力地撑在墙上,他抚了下眼睛,好像自己看清。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不会再为你费心了。”庄达寒心寒声,不想再留下多呆一刻,他马上要走,只留下最后一句话:“但是你记住,你欠我的!”
远志像被这句话重重地打了一记,不支地悄然后退了一步,睁开眼时,只能望见庄达跑去的背影。夏日蝉声,却只有悲凉和无力。
算了,恨她就恨她吧,不如就这样一直恨着她。
盛夏夜凉,戚家老小晚饭过后无所事事,搬了椅子在院里乘凉。戚思宽还没习惯医馆突如其来的冷清,月朗星稀,风景是好,可是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事,无心欣赏。
茯苓早早睡下,对戚家的变故一无所知,远志虽说也曾嫌过他,此刻又有点羡慕他,世间苦恼都有人能替他代尝,能不知辛酸度过一生,没有愧疚,没有悔恨,没有遗憾,好像也很好。
戚思宽瞥了眼抬头望月的远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女儿的心思重他一直都知道,也因此生怕她对家里有不必要的内疚。
“明天,”戚思宽开口:“许恒、远志你们把剩下的药,根据方子做成药包分给那些老病患吧。”
“什么意思?”闵婉反问:“医馆都这样了,还准备当施粥大善人呐。”
戚思宽瞥了她一眼:“我年事已高,原本每天问诊接诊就开始力不从心,这几天我也想了想,或许也是上天有意,是到我该休息的时候。”
许恒坐了起来:“师父,你是要……”
“那这里怎么办?关了?”闵婉问。
戚思宽叹了口气:“先关吧,等日后有机会回来再开也是一样。”
“那这一大家子怎么办?”
“还能饿死?”
“我说你们这些男人真的是……”闵婉无奈,转念道:“医馆先关了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茯苓、许恒、远志总得跟着我们,我们倒是可以先去我老家歇一阵,”一提到老家,闵婉忽又有了兴致:“我跟你说,我们老家的梅花糕特别好吃!我嫁给你之后就再没尝过,这次回去,你们也跟我一块儿,呆到秋收农忙,等冬天一过,漫天白雪,你们还没见过雪吧……”
远志的嘴角勉强扯了扯,体会到闵婉已经尽力在逗大家开心了,却还是笑不出来。
“师父,医馆是您几十年的心血,我们要不再试试?”许恒试探道:“难道在这江州,就是金家只手遮天,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吗?”
戚思宽摇摇头:“医馆不过是寂寥了些,我们好在人没事,已经是幸运了,我也无力再去和他们攀扯争辩,不如退一步,关了清净。”
“阿爹,”远志终于说话:“对不起……”
“不准再说这种话了!”闵婉跳出来,她的反应太快,倒是吓到了远志,令她低下头。
意识到自己声高,其实她不是那个意思,闵婉继而弥补道:“这件事,也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替你考虑周到,我们也有错,谁都不要把自己视为罪人,我们又没犯法!如今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再责怪谁,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戚思宽以为然:“医馆虽然关了,医者本分我们还是要行,先将这些药分发出去,至于之后的事,等做完了此事再说。”
说罢,端着凳子回了书房,照旧研读起医书来。
闵婉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现在还看什么书,病人都没有一个。”
院中寥寥几人,很快就这样散去,独留许恒和远志。无言地坐了会儿,起身去检药场里忙碌,他们没对彼此说什么,只是多了层离别苦意,好像都知道,他们终将分道扬镳一样。
远志接过许恒手上的东西:“师兄,我来吧,你去休息。”
许恒放手,却没有离开,而是搬起另一堆药材继续忙碌着:“本该是我和你一起做的,你不用揽。”
远志似被看破心事:“也,没有。”
许恒不经意,就像平日一样和她说话:“那件事,我们谁都没有怪你,你也不要用它自扰。世间悲喜总不是人能左右,谁也不想刘姑娘出事,即便是你也无法阻止她的选择不是吗?”
一语说到远志痛处,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内疚,总之是她心头一酸。
心酸的是,她发现除了对不起,自己竟然没有别的能做。
“师兄,”远志像是在追索一个答案:“我是不是真的捅了一个很大的篓子。”这是庄达问她的,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是。”许恒坦诚说。
远志苦笑,果真如此。
然而,许恒转念又道:“可是,我又有点佩服你,哪怕只是短暂的日子,你也为刘姑娘抢出来了,让她人生最后还有段幸福的记忆,为医者,其实不是为了让人无病无痛,只是为让他们没有痛苦。”
远志的手停在半空,许恒听见了她良久的沉默后,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