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往里走才看见院子里放着的晒药架,却又是一惊,顿时生出许多问题来,不禁道:“我原以为那药包是从药铺里买的呢,竟是你自己做的?”
“我刚到金陵,闲着也是闲着。”
“哟,那我们这街坊邻里的,可要做不少呢,你也忙得过来?”
“还好,在娘家也做惯了,也不过半天工夫的事。”
王芷落座,喜鹊看茶,她啜了口,才问:“这么说来,你娘家便常与药材打交道?那是经营药铺还是医馆?”
“医馆,家父是江州戚家医馆的东主,说起来,他往上三代,也都是行医的。”
王芷不免纳罕:“原来还是世家!”
远志谦虚赧然:“倒谈不上世家,只不过我也的确是懂一些。”
王芷瞧着不像假的,生出敬意,然转而又叹道:“那让你一天到头操井臼事,岂不是浪费了。”
远志笑了笑:“汲水舂米,也有它的妙处,与医道比,也不分高低。”远志说了句违心话,将桌上点心推到王芷面前:“这是我们江州的灯盏糕,姐姐尝点?”
王芷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嘴边咬了一口,不忘刚才话头,仍要接着说,只是未说先冷笑一声:“不论是学医还是通文,都是一种本事,汲水舂米算什么?街边小孩也会做。莫不是我说,娘子你这话也说来,自己也信?”
远志没想到王芷竟是无所顾忌,没言语。
王芷释然一笑:“但我呢,还是很乐得见这儿来了位像你这样的娘子,我此前就见你背着竹篓回来,里面估计也是你自城郊采的草药吧?”
“嗯。”
王芷眼珠一转,有种直觉,似乎已识破远志,直直看向她心底去:“你看,这人呢,对真心喜欢的事情无论身处何地都是放不下的,我们其他人没那么样的福分。但我瞧你宅子里铺开的架势,可是有行医的打算?”
远志才将一口茶抿在嘴里,差点没呛到,心想,王芷也是不留情面,看穿了她的心思不说,还就这么说出来,她不知王芷是想告诫她,劝阻她还是会支持她?可看她的样子,似乎要撒谎,也会被她盘问,如此,倒不如实话实说。
“确有这个想法。”远志答。
“你夫君倒也同意?”
“他……只要不是他在家的时候,就还好说了。”
“难得他倒是站在你这边,不嫌旁人背后议论,”王芷又道:“不过,有一句我也要提醒你的,这一片的女人都喜欢你,可男人却不是,而那些男人身边的姑婆也不是,若日后真有人要找你求医问药,不光要用这双眼看病,还要留个心眼看看她背后的男人。”
王芷这话忽然间让远志背脊发凉,她想起了刘茵。
然,此时的远志尚且不知王芷言外有意,话外有音,直到几日后一个叫荣娘的女子敲响了陈家的门。
荣娘是梁家的媳妇,从徽州远嫁来的,夫君梁敏政是个秀才,家里本也有些底子,却因为梁敏政前年一场大病耗费大半,家道中落,直到梁敏政病愈日子才稍有转机,原来的宅子是买不回来了,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搬来此处。
荣娘找到远志时,远志的医名已隐隐传开,但远志见荣娘却很是陌生,似乎来往的娘子间,从未说起过梁家的事,要不是荣娘亲自登门,远志也差点忘了这户人家。
喜鹊身后,荣娘袅袅婷婷地来,远志瞧她皮肤白皙,腰身纤瘦,星眸朱唇,只是眉头微蹙,眉间淡淡川字皱纹,美人虽美,但也有她自己的苦恼,远志心想可惜。
“娘子今日到访,我招待不周,还望娘子见谅。”
荣娘头微微颔着,轻轻摇头:“该是我麻烦你。”
“娘子客气了,何事需要我的,我自当相助,麻烦从何说起呢。”远志见荣娘仍吞吞吐吐,又问:“我算是刚来金陵,也确有别家娘子有个头疼脑热会问我该如何调理,我便也只是说些拙见,只是不知娘子是否也是身子不爽,又不便让大夫诊治,所以才来找我?”
“倒不是有疾。”荣娘思忖许久,终于才说:“其实是苦于一事已久,始终找不到解决之策。”
“哦?”远志见她脸泛红晕,以为荣娘是为羞于启齿的女科病。可一问,却又不是,远志见她如此怕生,难免嫌她拖拉,可又念及这样羞怯的女子,若不是遇到真困窘之事也根本不会到她这里,况且,她们又是不相熟的关系,也就尽所能去体谅。
远志也不催,与她唠了些家长里短的闲事,话故乡,思故人,一点一点说起旧事趣事,荣娘眉宇渐渐舒展,看着像是卸下防备,终于启齿道出来真正意:“其实,我是想请教娘子……可有不孕之法。”
“啊?”远志嘴微张,心中不免大惊。见荣娘年岁也不大,本就该是生儿育女的年岁,女子靠此立根,显贵人家子凭母贵,平凡人家母凭子贵,有人随遇而安,有人重金求子,总之都是绕不过的。她却特来求避孕,当真是怪事。
可荣娘实在又不像轻浮之人,也无玩笑之色,回想她刚进门后那难以启齿的样子,料她是认真的。
远志压抑着探究之心,还是让荣娘伸出手腕,把了脉,伸了舌,望闻问切,发觉荣娘除了略有虚寒之证外,并无其他,顶多服些温补之品就是。远志比对医书,荣娘的身子即便有孕似乎也不至于折损母体,可见并不是为了调理质弱才来求她。
那么,她真正的原因,恐怕就只是单纯的不想。而这不想便比不能更复杂,也不是荣娘一个人便能下决断的事。且不说远志确无他法令她避孕,就算有,她也万不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