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夫舀了口汤,没有接他的话,深知此人心直口快,还是少沾染为妙。
“况且,这秦药师平日对我们恶声恶气,倒是对远志不错,我知道有几味他会偷留一部分,专是给她的,到底是女人,好办事。”
黄大夫赶紧打住:“这话不能乱说……而且,那是他们的事,反正影响不到我们。”
刘大夫瞅了他一眼:“你也沉得住气……你还看不明白?李大夫放着霍玮之不帮,总是偏袒那小女子,一个秦药师,一个李大夫,外加一个穆大夫,这堂堂天一堂,日后还要姓戚不成!”
黄大夫微微皱眉,不悦:“越说越过分了,你编排那姑娘也就罢了,万不能把李大夫和秦药师带进去。”他压低声音,告诫道:“小心隔墙有耳。”
刘大夫这才噤声,苦闷于自己对牛弹琴,碰上个只知道精耕细作的。
不过他是有所不知,此时黄大夫看似义正言辞不偏不倚,到底还是人心浮动,他的话并不是全然没放在心上,以为是无稽之谈。
这天一堂的天是万不能变,他虽不相信李穆二人见色忘义犯糊涂,但远志在到底是桩隐患。
他陷入沉思。
远志又是临近宵禁才回来,喜鹊做好的饭热了又冷,冷了再热,和陈洵将就着随便挖了两口,心不在焉望着门口出神,这去个天一堂怎么回来得越来越晚了,学徒不过那些钱,也要这样把命都扑上去?也不知道姑娘晚上有没有吃过东西,饿不饿。
茯苓闷闷不乐,和她一样没吃两口,嚷嚷着要姐姐,嘴里念叨着:“姐姐被鱼缠上了。”
喜鹊苦笑:“鱼离水就不能活,怎么会被鱼缠上呢?”
茯苓听不明白,依然是嘟嘟囔囔。陈洵见状要哄,门终于推开了。
“姑娘!”喜鹊第一个冲过去,赶紧将远志接进来:“怎么越来越晚了,是医馆有什么事吗?”
远志直冲饭厅,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仰头饮尽,仿佛没听见喜鹊的话,陈洵就觉出她情绪不妙,恐怕是医馆遇了什么事。
“姑娘这里面还没放茶叶!”
当一声,只见远志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道:“气死我了!”
喜鹊、陈洵不敢吱声,且看远志脸色,果真是一脸愠怒。
“怎么了?”陈洵问。
远志顺了口气,将今日医馆所见所闻,与穆良所作,与刘大夫所争一股脑说给他们听:“你说我该不该气!平日与我说话就颇不尊重,好像我是靠什么门路进来的,问他们三句也不见回一句,我不与他们计较,今日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喜鹊越听越怒:“太过分了!怎么李大夫也不帮你评评理?”
“那还不被他们说偏帮?”远志道。
“唉,姑娘,您别理他们。”
“凭什么不理?不理下一次他们只会得寸进尺,我非要说,让他们知道我不好欺负!”
陈洵又问:“他们在别处没为难你吧?”
“怎么没有?他们手底下忙不过来,常要将活推给我做,我不帮便又是话里话外一顿编排,开药取药也是,明明我与秦药师先定下的,也要抢去,秦药师只好每回偷留一些给我。师叔的话,医馆医训,我看都是白说的,什么不论资排辈,到了我这儿,外面的规矩一条不少,全用在我身上!”
喜鹊口快:“呀!他们该不会见你不顺眼,背地里还要传些什么闲话吧?”
远志惊疑:“不能吧,好歹是大夫,总不能和村口长舌妇一个样。”
“那可未必。”喜鹊和远志齐齐循声望去,目光落在陈洵身上,听见他说:“人与人之间,关涉利益,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倒不必把别人想得那样高风亮节。”
远志着实一震,半信半疑,但也终究要后怕起来。
“那怎么办?”喜鹊担心道。
“倒也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信你平日始终少说多做,那是不错的,只不过有时候多做的,也务必要让师叔知道……”陈洵停顿片刻,接着问:“你想与他们缓和关系吗?”
“我与他们互不相干,缓和什么?”远志生硬道。
“那大可不用给他们面子,只管自己行事痛快就行了。”
喜鹊担忧:“他们会报复吗?”
远志冷笑:“且说他们就算想要报复,恐怕也忙得无暇管我。”
“老人将手中琐碎之事推给新手,放在别的行当,我该劝一句能做可做,毕竟前辈指缝里流下的东西,见到了也能有长进,然你所工的乃性命攸关,就怕他们故意作梗,诬你医术不精甚至德行有亏,万一闹出人命官司,哪怕师叔再偏重你,你也说不清这是非。倒不如就这样不理不睬,他们也不过在背地里嚼你舌根,你只管跟着穆大夫和师叔好好学,日久见人心,反显得他们小人之心。”
远志听闻思忖,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一通苦水倒完,远志嘴上偃旗息鼓,肚子又咕噜作响,原来是晚上都没吃过东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喜鹊返身去热当晚的饭菜,热腾腾端上桌,色味不及刚出炉,远志吃在嘴里却是香得不行。
陈洵斟一壶酒,喜鹊见状识趣带茯苓走开,远志眼馋:“给我也倒一杯?你饱了没?要不要再吃点?”
陈洵拿来筷子,笑道:“喜鹊特意为你做了马兰头,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吃一口她看一眼,生怕被我吃完了。”
远志轻笑:“她手艺好,也知道我最爱这口。等我发了工钱,请你们到味觉观好好吃一顿。”
“味觉观也就蟹宴闻名,其他也是平平无奇,我见着倒还不如喜鹊手艺灵巧利落。不过你若要吃春菜,我知道慈安寺旁有一家素斋,时令菜乃城中一绝,外人大多不知,都被那些老饕抢走,价钱实惠,倒不如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