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织罗也在就好了,她想,如果她在,就能问她,如果她说去,那么她就有了勇气。
远志后院踱步,抬头望月,不知道金陵的月亮是否一样,有些话,不提倒好,一旦提起,就成了个钩子,心神都会被牵走。
她思来想去,终究不甘心,返身往闵婉的房里去,拾阶而上,仓促而来,正要推门,一声啼哭从里面传了出来,是茯苓。
“乖,怎又哭了?”闵婉在里面问,又是惊呼一声:“怎么吐了?!喜鹊快去找个盆来,把地擦了。”
只听喜鹊诺诺而出,手忙脚乱,开门一眼便见了远志:“小姐……”
远志循她背后望去,茯苓伏在闵婉臂弯,额上青筋暴起,嘴里秽物还一口口往外吐,弄得满地都是,满屋秽物异味。
这就是她的家。远志不免悲凉地想,她如何能离开,抛下他们不管。
罢了,罢了。有些事,没缘分就是没缘分。
“你去找块墩布,我去熬伏龙肝汤。”她吩咐喜鹊,一切仿佛又回到原本的位置。
李济在戚家讨了没趣,反正原本也是要走的,便在第二天收拾好行囊准备上路。
戚家上下相送,一路徐行直至江州城门,李济最后看了眼这座城。
流水人家、鱼米之乡,是个好地方,可惜太小了。
暖风起,阳光下,城门口,该是戚家人止步的时候了。
“就送到这儿吧。”李济转身,深深鞠躬。
“下次见面不知何时。”戚思宽此言一出,才觉出他们中间漫漫人生路,各自走了几十年,际遇和追求早已是不一样了,也难怪,李济要提点他莫将医心当圣心。
李济哈哈一笑:“我只是走了,不是死了。”
戚思宽撇撇嘴,怪自己悲伤多余,眼前这人没心没肺惯了。
可是李济说着说着,嘴角终究沉了下来,略哽了哽,才说:“你得活得长点,医馆找了人继承,就来金陵找我。”
戚思宽凝噎,只是嗯了一声。
李济走到许恒面前:“小许子,我没要你跟我去金陵,你是不是在气我?”
许恒眼眶红了红,却说:“没有。”
“孩子,走出江州可以不用靠我,你不会被埋没,跟着师父好好学,这天下缺医者,要甘于寂寞,做个好大夫。”
“许恒明白。”
李济走到远志跟前,轻声说:“我见过许多女子,她们都有可敬灵动之魂,博学巧思之才,却都在嫁为人妇后放下了才学,再无进取,此为天下之憾,天一堂在金陵盛名,你若有朝一日做好准备,我们随时欢迎你。”
说完,又往后退了几步,深深向戚家人鞠了一躬:“李济,告辞。”
真是,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那个曾经恣意的少年,历历在目,一转身苍老背脊渐行渐远。
“你哭了?”闵婉柔声,伸手拭去戚思宽脸上眼泪。
低头,戚思宽回握闵婉的手,任她靠在自己胸膛,还好人间温情,他还能有幸抓住。
戚家人信步而归走回家时,是许恒先一步见到了医馆门前蹲守的庄达,锦缎上衣,腰带掺金银丝线,相比许恒自己,足称得上盛装了。再一看,庄达身后小厮,脚边放着两箱厚礼,加上先前有了宋媒婆上门,难道这次是他自己来提亲的?
庄达自打得知家里请宋媒婆说媒后,火一半乐一半,乐的是,此事两家终捅破了窗户纸,让戚家好歹知道自己心意,火的是,一想起堂姐同自己说的纳妾之语,就怕那宋媒婆不知天高地厚一顿妻啊妾啊的胡话乱说。一整夜不曾好睡,脑子里把戚家的所有反应,好的坏的,都想了个遍。
醒了之后觉得再不能等了,与其寄希望于媒婆,不如自己出手,叫上小厮,大肆采备,换上行头,忐忑不安地到戚家来,又碰巧医馆闭门,还在垂头丧气的,却遥遥望见远志正朝着这儿走呢,耷拉着的头也支棱起来了。
庄达站直了身,捋直了衣服上的褶儿,跟条小狗似的,巴结地看着戚思宽,三步两步挤到他面前,喊了声:“戚伯伯,戚伯母。”
呵,还挺会给自己想辈分,许恒腹诽。
戚思宽刚送别李济,心里还悲伤着呢,哪有精力搭理庄达,只嗯了声,径直走向家,拍了拍门,等喜鹊来开。
“你不是上次来吃饭那个书院门生吗?”闵婉讶异。
庄达作揖:“鄙人城南庄家庄三郎,您叫我庄达就行。”
戚思宽这才回头,缓过劲儿来,神志也回来了,走到庄达面前:“你来做什么?”
这话未免生硬,差点把庄达吓着,他无心瞟了眼远志,只见她匆匆与自己对了一眼,眸子又垂了下来,光一眼就够庄达春心萌动。
“我……”庄达面对准丈人,惧怕之意刻入骨髓。
街面上三三两两人经过,见此状心照不宣,偷笑打趣道:“戚大夫,医馆今天还开不开门呀?”
远志一听这是在打趣自己,赧颜汗下,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门吱呀一声被喜鹊推开,远志羞愤交加扭头就走了进去。
庄达抬脚就追,一下就溜进戚家的门。戚家二老见不能在街上嚷嚷,免得人都凑过来看热闹,也跟了进去。许恒独留,见那两行人探着脑袋还要看,亮出拳头喝道:“看什么!想挨打吗!”
那两人才悻悻然走开。
戚家大门再紧闭,庄达方才被戚思宽吓破的胆也缝缝补补好了,也不顾远志理不理他,挺直了腰板,鼓足了勇气,朗声道:“戚大夫,我喜欢您女儿,请求您能准我娶她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