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日过去,可真是被那些忙碌的身影振奋了,她不止一次幻想着自己穿着那身苍色的制服里外奔走,从这个科室走到那个药柜,那一阵阵药材香气扑面而来,都是与戚家不一样的风景,在那里好像自己坐上了一辆奔驰的马车,正带着她往更远处的地方去。
李济宿醉,比往常起得晚了些,睁眼时撑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自己是在陈家。昨晚说的好一通胡言乱语,还有说给远志听的那些虚言假语,全都回到脑海里了。
无地自容啊,无地自容。
再低头看了眼身上皱巴巴的衣服,觉得自己这一身都是邋邋遢遢,不成体统,寻思还是得赶回去一趟,换一身干净的才能出来见人。于是行色匆匆出门,正巧撞见刚买完菜回来的喜鹊。
喜鹊见李济站在院子里,心头一紧,姑娘和姑爷睡的是两间房,等会儿岂不是要露馅了?
慌乱间,公鸡报晓,东西两边,房门一开,远志、陈洵各自从房里出来。
“你们,”李济果不其然一眼看出怪异:“怎从两间房出来?”
“这个……”远志脸上浮肿未消,脑子也没转,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就怕师叔知道真相,转头告诉戚思宽。
李济怕的却是昨晚该不会他又说错什么,惹这小夫妻不高兴了,那不是他这个长辈为老不尊,罪过罪过。
他问:“你们吵架了?”
远志反倒松了口气:“子道有时候是这样,书院的事多,回来的几个时辰恐怕还不够,索性就在书房睡了。”
陈洵插嘴打断,问起李济:“师叔这是要出门?”
“这不是要回去换身衣服么。”
陈洵倒也不客气:“那子道就不送师叔了。”
李济一愣,觉着这话有点逐客的意思,听起来像在衬袍里塞了颗小石子,不伤人但膈应人。
远志不想扫师叔的兴,打起圆场:“或者,师叔若不嫌弃,同我们一起用了早膳再走?”
喜鹊机灵抢白:“我倒是从街角的菜市口买了几张炊饼,不过我瞧旁边轿行今日人手少,恐怕去晚了就雇不到了。”
李济一拍脑门,才想起还有雇轿这回事,恨自己贪杯误了事。好在这顿饭早晚都能再蹭,也不急于一时了,草草收拾匆匆话别,小跑着出了门。
陈宅安静下来,陈洵远志自己打了水洗漱一番,往饭厅里来,茯苓刚擦了脸,乖乖坐在旁边等喜鹊开饭。
陈洵落座,顺口说道:“可算走了。”
远志莞尔一笑:“他好歹也是我师叔,也算是你同辈,刚才还故意赶他。”
“我见他日后还有的是日子想来混吃喝,倒不用眼下这时候上赶着伺候他。”
远志喝了口豆浆:“心疼钱啦?”
“倒不至于为的是那几文钱,只是有点气他不肯帮忙。”
远志没说话,在猜陈洵是嫌她在金陵入不了天一堂,担忧将来吃他用他,还是单纯是看不上师叔做人随便。
陈洵不知远志心思,炊饼咬了几口,手中拿着剩下的,也很快出门了。
远志拿着抹布擦桌子,一旁茯苓嘴里也嚼完了,不知怎的忽然冒出来一句:“姐姐,我们今天还看病吗?”
远志轻笑,不免要搪塞他:“今天没有病人。”
“要筛药吗?”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说的与医有关的词。
远志苦笑:“今天也没有药要检。”
茯苓低下头没有说话。
远志心头一酸,问他:“你喜欢看姐姐检药吗?”
茯苓点了点头。
远志望着茯苓,四顾眼前已经渐渐熟悉的宅院,往后每日从早到晚,就过一样的日子,想她费劲心思北上金陵,竟然就此要懈怠,心里就空落落的。她垂眸思忖,良久,想到了一件事。
她对喜鹊说:“等会儿你看着茯苓,我去街上买杵臼碾船。”
喜鹊从厨房出来,端了盆水,给茯苓擦脸擦手,应道:“姑娘去吧。”又顺口问:“姑娘是想开馆行医吗?”
远志摇摇头:“那太招摇,毕竟我们住在陈家,不能不为陈先生考虑,金陵医馆那么多,万一惹上麻烦,我要进天一堂便更难。”
“那姑娘是想……”
“你且等我去办吧,回来便告诉你。”
当天远志就在院子里把晒药架和笸箩都支起来,堆在她的卧房门口,倒是离厨房也近,虽比不上戚家医馆,面面俱到,但也算五脏俱全,最紧要的都买好了,无非就是缺些小东西,做起来麻烦点。笸箩里已经摊放了好些从药铺买了些半成的草药,再往房里看,远志与喜鹊窝在里面,埋头打理药材,把他们分门别类称好包上。
茯苓坐在一旁,学陈洵提笔画画,现在他会写些简单的字,像画符一样,只是名字还不会写,他时不时会插两句嘴,甚至还能认出几样药草,身边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时光过得快,没多久天色就暗了。
陈洵回到家,见院中多了这些布置,纳罕:“这可是戚家医馆的金陵分号?”
远志从房里出来:“那陈家可要收我租金?”
“我交给你家用,你再用租金返给我?”
远志、喜鹊相视一笑。
“到底是什么主意?”
“眼下秋分已过,是该养肺润燥的时候,我从药铺里买了些药材,带料理好了分包出来,往这附近的街坊邻里送些。我们本乔迁到此处,就还没给他们送过见面礼,这就当是做一个人情功夫了。”
陈洵看了眼,一边是已经分好的药包,一边是还等着分配的药材,不多,但加起来也有三十多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