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是没有长到那么高,他们却要走了,什么都没带走,只是带走了几缕白发。
“行医,本就是要游历天下,尝尽百草。”晚上,一群人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赏月时,他对许恒、远志如是说。
“尝百草……你以为你是神农氏啊……”闵婉不领情:“你师弟尝百草,最后都吃死了。”
“阿爹。”茯苓依偎在闵婉怀里,不解问道:“我们要走了吗?”
戚思宽温柔地笑了笑,抚摸着茯苓的头:“那么你想去哪儿呢?”
“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茯苓天真道。
“我们都要走吗?”远志问。
“都走,一起走。”戚思宽却见许恒不作声,宽慰道:“我不强求,若你有更好的去处可以去,或有想见的人我也能帮你。”
许恒没做声,戚思宽的话,是恩情,但也太过恩情,话是温暖的话,情是要感激的情,但也道出一个事实,他终究不是戚家的家人,去留都融入不到他们的生活和未来里。
“我再想想吧。”他只能这么说。
“可是……”闵婉为难:“让远志跟我们一起?这她还如何说婆家?”
远志、戚思宽都噎住了,话怎么又绕到这上面来了?
他们齐齐望着闵婉,这倒让闵婉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庄家是不指望了,江州或也没得指望了,我们在路上,几座城辗转下来,恐怕没走多远就是一年,这一年落脚在哪座城都不是久居,不是久居就不了解他人底细,不了解底细就挑不准婆家,你不放心,我更不放心。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闵婉自觉说得头头是道,同样为人父母,这样倒是显得戚思宽突然要出走未免有点任性了。
戚思宽拍了拍脑门,也是,这一点他还真是没想到……
“可是师妹能当一个好大夫,难道不比说婆家更重要吗?”许恒却要反对,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自然从来体会不到家的好。
远志朝他看了一眼,其实是感激的。
“要不说你是孩子呢。”闵婉无奈:“若远志是男孩,要如何都是可以的,可天下女子哪有不说亲的?要说亲那些沟沟壑壑就都过不去。如今她还没当上大夫呢,江州城就药婆长药婆短的,我是不爱听。她若有一朝真开始自己行医了,得听多少闲话。”闵婉推了推戚思宽的膝盖:“你说对不对?”
戚思宽知道远志没接话,就代表不乐意,但现实如此,他也只好说:“你母亲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也要看你自己怎么想。”
闵婉怕她方才的话说不清,又补道:“或者,还是先回我老家,在我老家也可是也会有许多青年才俊,不输江州,而且也算知根知底,娘家人都在,总不能骗我们。”
“为什么一定要去老家呢?”远志试探问:“我们可以去金陵吗?”
戚思宽心一动,似乎从远志的话中已经知道了她的本意。
“一大家子去金陵谈何容易,我们一无产业,二无家底,三无亲眷能投奔,难道要带着茯苓去喝西北风?”闵婉心中算账,说:“还是让你父亲一把老骨头再去金陵开医馆?仔细把他折腾病。”
“你怎么忽然想去金陵了?”戚思宽问。
远志抿了抿嘴,思考一番,还是说了实话:“我,我想去找师叔,他不是曾说过,愿意收我为徒么?若我不行,师兄难道也不行么?”
许恒坐起来,若是远志说的那样,他能在天一堂留下,那将来照顾戚家老小,他不是不愿意。
戚思宽笑了笑:“你可知金陵天一堂是什么地方?那可不是戚家医馆,是能随便容留朋友的地方……若只是许恒要去,我大可引荐,但若我们一家子,将会给他们带多大的麻烦?”
“我们可以出诊,也可以在金陵另开医馆抵呀。”远志天真道。
戚思宽笑了笑:“金陵城不缺大夫,更不缺我。远志,你到了金陵才会知道,什么叫人才济济,那是给年轻人拼杀的地方,并不是给寥落之人疗伤的地方,是容不得落魄二字的。”
“而且你要一个人去,我们怎么放心。”
远志的目光暗淡下来,戚思宽看出来了。他此时和闵婉想的一样,若远志是个男孩就好了,男儿志在四方,多远的地方都能去,叫远志便就真的能有远大的志向,只可惜如今的远志,就只是一株花草,只能开在一个地方。
远志也只好说;“让我也想想……”
闵婉一叹气:“也行,我们都想想,都想想。”
凉风下,人散去,院子里空空荡荡。是夜,远志难寐,已经有了惜别离的样子。她有种打了败仗的感觉,最终是举家灰溜溜地逃遁了,不仅是逃遁,更是要把之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都扔掉了。
可是,除了溃败而走,她还能怎么办?她一遍遍问自己,企图从中找到答案……
原来形容女子如花,是这个意思,只能成为一个样子,走一条路,韶华过后,一地凋零,只问结什么果子,却再也没人记得花开时的美了。
她翻来覆去,真是好不甘心。
她偏偏不信,天下那么多人,说什么天生我才,既然才必有用,那么她的用处呢?
她还是想去金陵闯一闯,她要看看那座遥远的城,是不是真的如戚思宽所言的那样,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于是第二天,她再次穿上了男装,镜中女子,非男非女,却让她想起曾经在医馆的时候,只要换上男装别人就会叫她阿元大夫,好像这身衣服总能带她去想去的地方,完成她要完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