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娘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仿佛是将要熄灭的香烛,又因为风,渺茫地燃了一下,迸出的如心跳的光。
远志为了让荣娘放心:“或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川乌、桂枝、地胆、紫茄花、大戟,远志一一在医案上写下这些药材,医案上方,荣娘的名字赫然,这是她为荣娘配的药方。照着药方,一一挑拣出来,斩断、研磨、碾碎,再用棉布包好,与黄姜一起送上蒸笼。远志一手干净利落,望着炉里柴火红光,不自觉想起在江州与许恒也常这样,围在炉边看着火,边说话,忆起医馆,江州的许多事也翻涌而出,有笑有泪,唏嘘不已。
陈洵悄然进了厨房,见她专注,知道她心中有事,为自己温了一壶酒,就走了。
却被叫住:“不用弄点下酒菜?”
吓一跳的反而是陈洵:“你知道我进来?我以为你在想别的,没听见我。”
“动静那么大,怎么会不知道。”远志笑了笑,从罐里拨出一些花生,递给陈洵:“只有这些了,你够不够?”
陈洵伸手,看见远志等在炉子旁边,进来便闻到一股药味原来是她在蒸药,于是问:“你病了?还是替别家娘子熬药?”
“不是我,是梁家的荣娘。”又想起来:“诶,架上放在最右的那翁酒,是我的,你别动。”
陈洵无奈,揶揄:“怎么?又要和我算清楚?”
“不是,是要给荣娘准备的,你不能喝。”
“什么病,竟然还要用酒服?”
远志搪塞过去:“这有什么稀奇,服药还有煎炒蒸等多种讲究呢,同样的病,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方,我用酒也并不奇怪呀。”
陈洵颔首,也听出远志不愿多说,便随她去了。
第二天荣娘登门,远志将她迎进来,踏入宅院,荣娘问道一股药香,还有丝丝缕缕的酒香。她尚且不知,这些都是为她准备的。
远志将她引到饭厅,如今没有医馆了,饭厅就成了诊席。远志让荣娘坐下,自己则返身从厨房,将温着的黄酒拿下,倒进酒壶,另一手端着昨晚制好的药,走到荣娘面前。荣娘起身,见她手上东西,沉默了,虽沉默,目光却含着感激,原来是为了她在准备。
荣娘说了句多谢娘子,这声多谢,是怎样真心实意她懂得。
“先别急着谢我,我却要先和你说清楚。”远志拦住正要行礼的荣娘,说:“此方我是据上回你来时的诊断而下,其中加了几位助阳散结之药,还有一味紫茄花,或能有所成效。上回来你说自己正是经期结束,也是服此方的时机,今日你便先将这些喝了吧。”
荣娘端起药碗,只闻到一股酒香,眼一闭,正要仰头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远志挡住了她的手。
“你不问我这药有那几味,也不想看我的医案,不听我的诊断吗?”远志疑惑道。
荣娘含笑:“只要是你给的,我就相信。”
远志的手松了,暖意萌动,她颇动容,不仅是弥补了上一次荣娘离开后的久久的失落,而是那种再次被人信任的感觉,她久违了。
然而她还是要告诫她:“以后不能谁的话都信。”
荣娘莞尔,后将药饮尽,掖了掖嘴角,拭走残余的药汤,近看的话,仍能看见她微微的笑容,再听见她说:“陈大夫,你和别人不一样。”
陈大夫,好陌生的称呼。
“我姓戚,戚远志。”
“是远大志向的意思吗?”
远志摇摇头:“只是一种草,能驱邪气。”
荣娘噗嗤一笑:“那我该多来见见你了?”
远志也笑,那是一声类似于少女的笑声,才意识到,其实,她们也都还很年轻呢。远志看着荣娘,她本就秀丽,如今才看见她的笑,远志觉得可惜。
“你该多笑,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美么?”
荣娘脸一红,却不无遗憾道:“也许久没人说过了。”
远志不免想象着荣娘年少时的样子,或许那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吧。
良久,她才言归正传,对荣娘说:“剩下的酒,你带回去吧,对夫君只说是陈家娘子送的便是。”
“那么这些药呢?”
“你且说是削浮肿助阳虚的,我已经碾碎成末,即便有人疑心你,也不怕拿这个去药铺问,你放心就是。”
荣娘一时不敢收了,憋了半天,最后声如蚊讷说了句:“我,那么娘子,这一次我该给多少诊金?”
“你我成为朋友,便是诊金。”
荣娘忽然愣住了,远志从她脸上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神情,她正要问怎么了。却见荣娘张了张嘴,声音哽咽:“我像是已经好久没有朋友了。”
话到此处,两人鼻子都是一酸,女人若成妇人,或是与夫家亲眷相识,或是与邻里进出相熟,但单纯是因为这个人而来的朋友,已几乎是不可能了。
远志难免感怀,她来金陵后,总是很容易被这些事触动,即便她面上仍旧似无一丝涟漪,但心中冷暖她自己知道。
她望着荣娘,说:“那是过去。”
有了朋友,荣娘原先的郁结也终于疏解,好像笼罩着自己的穹隆上,开了个小小的口子,透进了新鲜的空气,她的人生无趣如枯井,而远志就成了突如其来的一场雨。
事情的结尾总是出乎人意料的,远志和荣娘谁都不曾想到过,因为一次寻常的问诊,两人之间默默升腾起一种隐晦的牵挂。后来,荣娘依旧很难常来看远志,而远志也明白,如和织罗刘茵一样常聚在一起打闹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只不过,妇人之间有她们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