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远志听了陈洵的,也才知道后怕起来,怯丝丝地说:“那,不至于吧?”
陈洵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嚼舌根的,又觉得此事远志若处理不好便白白授人以柄,沉吟片刻,想好了,拿捏了措辞,才说:“我或许也是想多了,只不过,天一堂的机会得来不易,有些事你也多留个心眼。”
远志停下手中筷,深想一番,陈洵这话喜鹊听来泼的是冷水,可只有远志知道其中道理。像梁婆这样的人,没理也能搅出三分来,若有些病她一时无法医治,她这样的人难保不会闹到天一堂去,到时候她浑身长嘴也说不清,闹到最后成了僵局,人也没治好,天一堂也待不下去。
“我想想。”她应。
饭毕,陈洵回屋准备教案,喜鹊在厨房收拾,远志跟了进来,心事重重。喜鹊早忘了放在桌上姑娘姑爷的话,此刻只是奇怪,便问:“姑娘不回屋看医案?穆大夫不是布置了好多?”
远志讷讷地回:“也是要回去看的。”
喜鹊见她神思犹疑,才忆起方才姑爷担忧之语:“是不是在想方才姑爷说的话?”
远志点点头。
“姑爷心思细,或许也是他想多了,姑娘别往心里去。”
“不,他说的有道理,有些事不发生则已,发生了便全然失控,我不能不做准备。”
“那,姑娘可是有准备了?”
“我还在想……”远志垂眸犹豫,她在迟疑:“要不要同天一堂说。”
喜鹊为难:“这我可拿不准,但照理若受雇的在外还有事要做,也是要先与东家知会一声。”
“但我又怕,若天一堂不肯,以后面对街坊邻里的我真撒手,也过意不去,人病时寸步难行,盏石街前后称得上女医的也只有我而已,总不能再让她们去看郝药婆那样的人吧。医馆医训生民无辜、善于用意,天一堂的病人是生民,盏石街的婆子就不是?”
“姑娘,您心思未免也太重了,要去天一堂是为您自己,难道为了别人,还要放弃吗?”
“自然是不能放弃,”远志道:“但要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惠及双方,不也是更好吗?”
话虽如此,自然是好,可是……
远志摩挲着杯沿,考进医馆这件事难如登天,她都做到了,难道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她反而想不到办法吗?她苦恼着。
喜鹊仍不由叹了声气:“怪只怪我们瞧病太难,天一堂放眼就望得到,要我们也跟他们一样出入自在就好了。”
喜鹊忽然听身后远志一声呼:“对了!”
她倏然转身,问:“怎么了?”
“我可以找柳家娘子和梁家娘子帮忙呀!”远志眸中一亮:“喜鹊,明日你且准备些香纸,过几日祭扫,我去见一眼柳家娘子。”
清明当日,天蒙蒙亮,远志已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往陈洵那儿探头一望,不见人影,也不知这么早他做什么去了。
远志先行去了慈安寺,人并不多,她跨入大殿,向佛祖跪拜叩首,自觉带着目的来,不够诚心,要求佛祖原谅。又左等右等,眼看日头升起天光耀目,终于见王芷身影仪态娉婷地过来,她忙迎上去。
“呀!这不是陈家娘子么。”王芷垂眸一看,见远志臂弯挎着个篮子:“金陵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祭扫时节迎面撞见,你说是巧还是不巧?”
远志抿嘴轻笑,两人肩并肩踱步从大殿里走了出来,此时远志才说:“柳家娘子,我才来金陵,只是趁着医馆有假一是来祭拜,二,也是专门在这里等你。”
“等我?”王芷讶然,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儿。
远志赧然:“你怕是看出来了,我又要麻烦你。”
王芷哈哈一笑:“一,你我之间不能说麻烦,二,你有求于我绝非无谓之事,你说吧。”
两人走到廊下,来往妇人少,正是僻静之处,便携手坐下。此时廊下紫藤花正盛,花垂落香气馥郁,佛音伴悲悯骤起。
“我考进天一堂后,仍有病患找到家里来看我,望我能收治,你也知道来找我的是女子,以往还在备考,我自能安排时间给她们,然现在我已经算是在天一堂有份差了,若要再替她们诊断,委实难做,我一直在想有无两全之策……”
“你又怕她们无处求医,到头来被人骗去,又失了财又丢了命?”
远志点点头:“或许我想多了。”
王芷忖度:“所以,你想不到办法,要来找我?”
“我是一团乱麻,想到柳家娘子心里主意正,不找你找谁呢?”
“你这样恭维我,可见是必要我帮这个忙了?”
远志撒娇笑道:“那么姐姐愿不愿意帮我呢?”
“我倒还有件事看穿,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办法了?”
远志没回答,却是望着王芷眨巴了一下眼睛,尽是精怪。
王芷了然:“我就知道,你想怎么做?”
“其实天一堂从未禁女子登门求医,只不过来的女子少了,便更不敢来了,我也不知道这规矩是何时定下的,总之就是不成文。只不过,你看我如今不仅入了天一堂,还成了他们的徒弟,那么盏石街的婆子婶子是不是也该效仿我,有病直接去医馆找专门的大夫呢?”
王芷抿唇首肯,心头不平也被说中,她夫家和顺,家产宽裕,却也是有病非要将大夫请进门,隔着屏风绢帕医,面不能见,声不能听,她身子本就还好,搁在以前也习以为常,然当远志与她说报考天一堂时方如梦初醒。
她偶尔回想自己长成的一路,不论是见闻还是亲历,都不免背脊发凉、毛骨悚然,那念头向爬山虎,播下了一颗种子就风一般地爬了上来,扒着她的心,已经除不尽了,她终于恍然大悟,她们不正是被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