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远志两眼放光:“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早说?”又问:“你不是好几年才会金陵,怎连这都知道?”
陈洵神色一个闪躲:“儿时家中长辈曾带我去过,便记得了,上回去慈安寺,发现它还在。”
“哦。”远志没有疑心,喝了口汤,忽然停下筷子,侧过脸对着陈洵:“我问你件事可以吗?”
陈洵刚一口酒含在嘴里,点点头。
“你方才说的那些劝慰之语,是你在书院的亲历吗?”
喉结一滚,酒下了肚,陈洵没有马上回答,不知是在品酒,还是在想别的,然后才说:“算是亲历吧。”
“那,后来你遭殃了吗?”
“罚了些月给,吃一堑长一智。”
“原来你也受过一些波折。”远志悄声感叹。
陈洵笑起来:“怎么,你觉得我一直是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差不多吧,起码不愁吃喝,在江州有宅院,在金陵有祖业,顾家的别院说买就买……”
“那是顾老爷贱价卖给我的。”陈洵纠正道。
“好吧,起码他也是信任你,才会托你做证词,”话到此处,远志又想起往事,难免唏嘘:“跟做梦一样,江州金陵,金陵江州……罢了罢了,不去提了,总之我隐隐觉得你表面不过是闲云野鹤一介先生,其实还有许多秘密,只是不愿说。”
“那,你想知道吗?”
“我若想知道,你愿说么?”
陈洵犹豫了。
“看吧,算了,你不愿说我不强求,等到你想说了自然会说。”
面前的饭菜吃净,远志起身收拾碗筷往厨房去,陈洵没有跟上,酒还剩半壶有些意兴阑珊,他起身想走,却被远志从身后叫住。
“下月初二,带我和喜鹊茯苓去吃那家素斋吧,我请。”
陈洵笑了笑:“好啊。”
远处春雷隐隐作响,看来夜半又是一个雨天,一场春雨一场暖,天真是渐渐暖和起来了。
最先到天一堂求医的女子,多是手里另一有一份活计的,她们大多是布庄的织娘绣女或是牙行里的婆娘,这些人有自己的营生,万事不全靠家里的男人供给,于是她们生病便是自己的事,有能力也有资格选择怎么治,也成了第一批光明正大到天一堂求医的女人。
这些女人在男人眼里过于精明强悍,因此往往身上背负着带坏良家的骂名,然而对她们而言,既然已经背负骂名,反而更加无所顾忌。
她们名正言顺地来,来了若遇见要同她们讲道理劝她们走的男人,遂名正言顺地骂,碰到回嘴的,一来二去一定要吵出个高低,与人争辩与人计较本是她们的强项,更何况柳家娘子早与她们说了前情,知道脚一踏进天一堂,看病之前就要熬一回战,才能站得稳,她们见惯了风雨,这些都懂。
原本她们和男人的争吵一开始还是有小工愿意出来管,却不知为何,后面连小工都不闻不问,似乎是刻意放任,又像是一旁看戏,他们的算盘打得清楚,既然这些人是冲着远志和穆良来的,那就让他们俩好生管吧,与别人又有什么相干?
便成了,到最后远志不仅要忙问诊席上的事,时不时还要充当和事,几个时辰煎熬,不知谁才是病人。她看得出来医馆里有人作梗,故意让她知难而退,好让女宾区作废,可越是如此,她便越是不肯认输,不过是硬抗而已,看谁耗得过谁。
另一边,李济高高在上,其实对天一堂短短几日的混乱有所预料,但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件事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这是出于他医者的自觉,万事开头总是难的,走过去就顺了,只不过坎坷些,他不曾后悔,也想看看这几位大夫间,到底有没有阿党比周。
结果先坐不住的还是那些大夫,他们终于趁着一日临关门时堵在李济面前。
“李大夫,”开口的是刘大夫:“女宾区若再不叫停,我们日后还怎么给患者诊病。这些女患一来就要找穆大夫,原本来看穆大夫的病患不得已就到我们手上,可我们也有老病患要顾,若要一个不漏就必然要分拨出空闲时间为他们诊治,我们精力有限,年岁也不小了,怎受得了这样的消耗?李大夫和穆大夫用心我当然理解,可如今医馆人手紧张,如此下去,大家都受不了。”
“是啊,我们又不是穆大夫的徒弟,就算有心帮忙,也无力管那么多患者吧。”
这几人统一口径,专挑此时一齐进攻,穆良横了一眼,心想,恐怕是蓄谋已久,再想到白天大堂那一派喧哗乱象无人阻拦,或这一出戏他们早就想唱了。他凝眉思索,气归气,难的却是人家说的也是事实,人手紧缺不假,他们无暇顾及不假,面前这架势,他们怎么着都有点一意孤行的意思了,即便今天李济给了句话,平息了矛盾,日后呢?就怕有朝一日他遇到无力医治的女患,这群人要怎样大做文章。
如今,只好服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他作揖,声音却冷:“穆某感谢各位不计得失,替穆某分担……”
大夫见惯生死,只抱臂而视,甚是不屑,只以为穆良这是服软。
呵,本该如此。
“然,如今造成的不便并不代表接诊女患这件事本身不对,远还请各位多多包涵,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到两全之策,以解我们双方之难。”
穆良难得这么痛快低头,几位倒有点措手不及,没想到这时候李济又开口了,只听他寒声道:“辟出女宾区是我的安排,你们如今逼穆大夫表态,还故意让我旁观,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