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日给织罗切脉调方,陪她说话,渐渐地,她也愿意在院子里赏赏花,吹吹风,那曾经的愁色好像有些淡去了,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甚至隐隐的,似乎让远志看到了江州时的那个她,灵动又烂漫,满脑子有些天马行空的畅想,可以无所顾忌在她面前说着混账的知心话。
原来兜兜转转,走了一圈,最好的还是在的时候。
深夜,永昌侯府的一方庭院灯火通明,无人安睡,庭院里,房门紧闭,从那背后隐隐传出的是织罗痛苦的低吟和产婆声声催促,门外站着侯府各房女眷,无一不是忧虑地等待。
远志坐在织罗床头,两人的手紧紧攥着,甚至让远志感觉到疼痛。
“孩子屁股朝下,胎位不正啊……”产婆轻轻按压着织罗的下腹,为难道。
“不管正不正,你都要保住!”织罗虚弱地命令。
产婆满头大汗,伸手推拿,用力扩开她下身的伤口,织罗痛叫,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芍药看着只能干着急,满脸是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姑娘姑娘地叫着,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远志也焦急,见产婆快要束手无策,忙吩咐芍药:“芍药,快拿阿胶丸来,再温一壶酒,再备香附子和莲蓬壳,快去!”
“是!”芍药连泪都没擦干,抽噎着退下,赶忙唤来另几位侍女和自己一起备药。
远志拿过参片,送到织罗嘴里:“含着它。”
织罗张嘴舔了舔,将参片卷在舌下,气息已经游离,眼前一片雾蒙蒙,除了痛没有别的感觉,她挣扎着对远志说,声如呓语:“远志,拿刀来,产婆不行,你来主刀,我不中用,但他起码要活下来。”
远志心痛如绞,气道:“不准你说这种丧气话!还没有结束!……产婆,孩子位正了没有?”
“比方才好一些了,只是头还没看到。”
远志骂这产婆没本事:“你不是最好的产婆吗?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那婆子见得多了,哪能任由远志骂,只说:“产道太窄,孩子头出不来,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命里一劫,躲不过就是躲不过。”
“你放屁!”远志怒道:“我告诉你,大人孩子都得保住,保不住,侯府有的是办法拿你是问!”
产婆早没心思和远志吵架,催促织罗:“夫人,你也用力啊!”
浑身汗透了的织罗已经听不清周遭声音,她此刻甚至在想,若如此一了百了也就算了,甚至迷迷糊糊地说:“我让洵美丢了孩子,现在是不是报应到我身上了?”
“要报应也是我,你不许想这些!”
“远志,你听我说,这孩子我不放心给大房,若我不在了,你就把他过继给洵美,让她带着他离开侯府生活,知道吗?”
“你闭嘴!”远志却不知何时流了泪,哽咽住了:“顾织罗,你要让你的孩子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中吗?你振作一点,还没有糟到那个份上!”
痛和遗憾深深折磨着织罗,她控制不住哭了出来:“可是好痛,远志,真的好痛,让我就这样死了也好……倒不如一刀把我杀了,反正这世间也没什么人能留恋我……”
远志痛心疾首,又问产婆:“孩子头看到了吗?”
产婆稍稍松了口气,手拨弄着胎儿的身体:“快了,快了!”
织罗却好像要用尽最后力气,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一样,她开口道,无不凄凉:“远志,我没跟你说过,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你想做大夫,你阿爹阿娘就能让你去做,我也想去书院,想科考做官,像男人一样,可是这些我永远都实现不了,不用人阻拦我都知道我做不成……你看,我总是做一些与自己不匹配的事,或许连生这个孩子,也是如此……”
“别说了……”远志哽咽着劝她。
“大约,我也不属于这人世,所以它才会这样报复我,让我永远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所以,这孩子,大抵不是他活,就是我死……”
“顾织罗,你拼尽全力也要活下去!没有任何事比活下去更重要!没有人要收你的命,你把它好好揣在自己怀里!听见没有!活下去就什么都有了!”远志见她快要昏厥,一巴掌打在打脸上,逼她清醒:“我不会让你像刘茵一样死得那么不值得!无论如何你给我醒着!”
说罢,远志打开一旁早准备好的刀具,这是她原本想好最后的办法,如果产婆无法将胎位挪正,那么她就只要生生切开织罗的伤口。
“你们把屋里的烛台都挪过来,换一盆冷水,要冰的!”远志令道,挤开产婆:“你的手不要停,帮我把孩子推出来。”
产婆还在迟疑,远志大为光火地喝道:“做啊!”
产婆被吓得一激灵,而此时芍药的药也备好了匆匆上来:“姑娘,药好了。”
“给她喂下去……”远志凝神屏气,眼明手快将织罗伤口划开,一时血流如注,她立刻用冰水浸润的棉布捂住伤口,织罗早已麻木,哪怕是这样硬生生的切开,她也根本觉不出痛来。
“看到头了!看到了!夫人,用力!”
“顾织罗!”
织罗听见远志的命令,用尽所有的力气,脸色涨红,推动胎儿。
门外只听一声啼哭,原本在不安中焦急等待的人,终于放下了心:“生了!生了!”
织罗浑身脱力瘫软不动,芍药拼命喊她:“姑娘!姑娘!”
产婆剪断脐带,朗声道:“是为小公子!恭喜夫人!”返身擦弄孩子身上的胎渍,包好,向门外的贵人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