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盯着这些画的时候,脑子里蓦地记起他初来自己家养伤时曾经说过的“望舒妹子,你要是喜欢收情书,我在这里住的日子,一天给你写一封怎么样?”的话来。
难道这就是他写的情书么?
看着纸上这些线条流畅、颇具天分的白描画,她眼前浮现出许承宗的样子,那张俊朗的脸曾经以为自己是熟悉的,现在看着手里握着的卡通画,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许承宗。
他是谁?他曾经学过画画么?
他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好人还是坏人?
心头一片茫然。
茫然地看着一张又一张图画,心里乱乱的,这每一张上面都是她自己,图上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只传递了一个信息:分开的这些日子,他曾思念过她。
最后的一幅图画是少年跟少女相拥着躺在床上,那少女身上的线条是用虚线画的,显然是他想象中的情景,光头少年的手臂揽着少女的肩膀,一实一虚的两个少年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望舒看着看着,眼眶有些湿了,就在她坐的地方,当初许承宗曾躺了十多天,这时候她慢慢躺倒,往日这里发生的一点一滴记忆清晰地在她脑子里回放。
他想念她,这些信很清楚地告诉她这一点,而如果她对自己诚实些,也会发现内心深处,她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他在这里的那段日子,只不过过去的一年,她不敢想他罢了……
她翻身趴下,再翻身躺着,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心情也在反侧之中起伏不定。
后来她心里的冲动一点点地膨大,她猛地放下手中的信,飞快地冲到充电的手机旁边,按照刚刚记忆中崔三婶给自己演示过的方法,查到手机里储存的电话号码,选取最上面的一个,手按着接通的按钮,却迟迟按不下去——
我想做什么?
只是些微的迟疑,就已经让刚刚满腔的冲动熄了一些,她眼睛愣愣地看着屏幕,手指移开,放下电话,后来人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随风婆娑的玉米,呆住了。
他走的那天,他母亲来接他时的排场历历在目,就在玉米秧子挡着的那块门前甬道的台阶上,一群衣着显赫的人围在他的周围——那是一个她努力一辈子也够不到的世界吧,而在那个世界里的人,在保全自己的时候,是会毫不犹豫地伤害别人的——
他那时候脸上和眼睛里冰冷的神情,现在想来,仍让人寒心不已。
天黑了,初夏的晚上气温仍很低,她感到夜风吹在身上,有些让人清明的凉意。回过头,她从行李箱里拿出纸笔,给崔三婶留了个条子,挂在门上。自己沿着上山的小路,慢慢地在夜色里向山上走。
月亮还没有升上来,她沿着从小走到大的那片林子进去,每一个土坑,每一个积水的小洼,每一道隆起的土岗,都熟悉得仿佛她掌心的纹路。
她需要在这里走走,需要在生命中最熟悉的地方理清自己此刻的心境。
沿着山间林木中的小路一直向上,半山腰里有一块突起的岩石,她坐在那块石上,然后躺下,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半山中对着寂静的虚空发呆。
两山中的溪水在山底静静地流着,那水声从石头中透过来,哗啦哗啦地,和着心跳,很吵,她起身坐着,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陪着她,在自己的思绪中越走越远,就那么懵怔一片中,月亮升起来了。银辉洒在山上林间,像是谁突然扯开了她眼前的黑幕一样,乌团团的一片黑影子,是一大丛怒放的野生杜鹃,此时红艳艳的一片花被月光裹在银色的光芒里,梦境一般的美。越来越亮的月光,让山那头的树林花草都清晰起来,山下溪水闪着碎波,欢快地流着。对着这月色美景,人心里的烦恼似乎也轻了些,她站起身,走到杜鹃花旁边,伸手折了一枝,她靠坐着一株山枫,看着静夜里的山林涧水,享受着这造化的美。
静静地在这山上的夜色里跟林花做了一个晚上的伴,将近破晓时,她心情并没有比初来时轻松。空气中满是清晨的寒意,她站起身,手拢着胳膊,最后看了一眼黎明将到时的静山,自己转身向山下走。
早上的水汽覆在山石上,触手湿漉漉的,草地湿滑,她小心地走着,手挡在头脸的前方,以防被路边横斜的枝子刮了头脸。就这样走着,路竟然越走越明,前一刻还看不清的脚下,此时已清晰可辨。她张目四顾,不知道何时,林子里已经彻底亮了起来,晨霭透过密密丛丛的树叶散在林间,跟早上的雾气一起飘在空中,让一切有了仙境般的空灵之美。
她心中蓦地一动,呼吸着带着朝阳活力的空气,洞彻心肺一般的清新,转身沿着上山的路,一口气跑到山顶上,新一天的太阳刚好升起。天地间被这一轮朝阳照得豁然开朗,远山近水,一览无余。
心里那些矛盾的自卑的瞻前顾后的情思,在这一刻清晰起来,她想她这辈子都忘不掉许承宗了,可那又怎么样?她就一辈子记得他好了,无数孤单寂寞一个人的日子里,他的出现是她二十五年青春里最值得记忆的一段时光,但不管如何记得他,也不管那段日子如何美好,它终究是过去了。
就像刚刚过去的这个山间美丽的夜晚,迷蒙得如梦境一样,可惜身处其中的人,终究要在夜晚过去之后开始新的一天。她眼睛望着朝阳下映着灿烂阳光的周遭,绿的树,亮银一般的溪水,艳红的野杜鹃,是啊,留恋过去毫无意趣,现在的她该做的,是为了新的生活付出所有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