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宴站在原地愣了一愣,忽然在时灵从他身边走过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掷地有声:“放下!”
申时灵扭过头,第一次从他脸上看见愤怒的情绪,还有眼底的一抹猩红。
可她却只觉得好笑,笑他既然连人都不在意了,还留着她的东西做什么。
她试图用力挣脱他的牵制,柔若无骨的手腕被拉扯得生疼,可几番纠缠之下,玉带最终还是被他劈手夺了过去。
申时宴抢回玉带后便快步走到箱子前,把玉带放了回去,合上盖子,双臂撑在箱子上闭了闭眼,沉声道:“你出去。”
申时灵不甘地咬着下唇,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着一颗划过脸颊滚落。
最后,她是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跑出去的。
目睹一切的申成敬被吓得不轻,心情也有点崩溃,缩在墙角打了好几个寒颤。
书房内安静了很久,申时宴才从屏风后走出来,申成敬看见他脸色苍白,眼睛似乎还有点发红,好像刚落过泪。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太可能,心道,应当是自己看错了。
申时宴走到书案后坐下,望着槅扇后的少年,语气淡漠:“你想和我解释什么?说吧。”
“没,没什么要解释的。”申成敬小心翼翼地从槅扇后出来,慢吞吞地往前走了两步便不敢再靠近,“儿子只是想,和父亲道个歉。儿子先前做事考虑不周,给父亲添麻烦了。”
申时宴见他看自己的眼神惊惧万分,觉得有点奇怪,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想着还是该敲打敲打他,便道:“这次的事便到此为止,往后若再发生这样的事,这个家就容不下你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申成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浑身抖如筛糠。
他从头到尾都唯唯诺诺的样子让申时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个孩子来申家六年了,因为不喜欢父亲自作主张的行径,他几乎没有关心过这个过继来的儿子,也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所以,当在路上听到那些消息时,他都没有怎么怀疑过其真实性。
可当这个孩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他面前时,直觉又告诉他,这孩子看上去不大像是能做出那么荒唐的事来的人。
但不管如何,他出一趟远门回来忽然多了一个孙女的事是真的,只不过这个少年的本性或许并不坏,只是缺乏适当的关心与引导。
思来想去,申时宴缓和了语气,问:“我听说,你这次去泰州,一去就将近一年?”
申成敬“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慌忙辩解:“儿子此去泰州,是因十分仰慕罗老先生的学问,故而虚心前去求教,绝无趁机玩乐的心思,更不曾去过任何不该去的地方,父亲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泰州调查,还儿子一个清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申时宴敲了敲桌沿,“我是想问你,你原本今年就该参加秋闱了,为什么不好好在家研习八股制艺,而是要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游学上?你的先生是如何叮嘱你的?”
申成敬身体紧绷:“罗老先生是泰州学派的泰斗级人物,十五岁时便只身前往泰州投入王老先生门下,尽受其学后便周游四方讲学。儿子自认为此次前去泰州有幸亲身见到他,与他探究学问,从中受到了很大的启发,不论是对于儿子自身,还是经国治世都大有裨益。这一趟,难道比不上干坐在学堂里啃书有价值吗?”
申时宴笑了笑:“经国治世?你倒是说说,你探究出了什么学问,是有益于经国治世的?”
申成敬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原本以为,父亲知道了他勤奋好学,会很高兴的。但现在看来,他并不满意他的回答。
不过,要说唯一一点可能让父亲不满意的,那就是父亲与罗老先生虽是同一年的进士,却走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可人各有志,申成敬不会偏执的认为,父亲选择谋求功名就是对的,罗老先生选择放弃做官的机会,去传承王老先生的毕生心血就是错的。
难道父亲是那么狭隘的一个人吗?
申成敬心里不大确定。
申时宴见他竟然开始在出神,就不再和他兜圈子,敲了敲桌子,说:“你若说不出一二来,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以你现如今浅薄的见解,你只需要记住三句话。盖学不究乎性命,不可以言学;道不兼乎经济,不可以利用。故通天、地、人而后可以谓之儒也。我不支持你去泰州探究学问,是因如今世风日下,许多酷嗜讲学的士大夫依旧终日玄谈冥想,坐而论道,不顾实际,不思敦本务实,甚至妄想通过舞文弄墨便能以眇眇之身任天下之重,或以一技之长光耀于世。你若真的有心学习经国治世之道,时候一长,这只会误导了你。”
申成敬琢磨着父亲的话,深感惭愧,父亲只是希望他能务实。他拱手道:“多谢父亲的教诲,这番话,儿子铭记于心,永生不敢忘。”
听到他一口一个父亲,申时宴心底还是有点别扭,拿起桌上的书低下头,说:“明白就好,出去吧。”
申成敬如获大赦,出院子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险些被脚下的门槛绊倒。
。。。。。。
申时灵从哥哥的书房出来后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一路痛哭着往府外飞奔而去。
“夫人,夫人,您慢些跑,奴婢快追不上了!”流苏提着裙摆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的。
快到影壁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激动地大喊:“姑爷,您快拦住夫人!”
“时灵,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桡刚进门就看见这一幕,慌了神,伸手想过去拉她,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没什么。”申时灵停下来抹了抹眼泪,淡淡道:“你怎么来京城了?什么时候来的?”
林桡从袖口里掏出一条手帕,想帮她擦眼泪,她却拿过了帕子,低声道:“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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