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说?”宋徇有些意外申时宴的回答。
站在屏风后的谢锦姝竖起了耳朵。
申时宴垂眸拱手道:“回殿下,不能打的原因在于,近十年来,朝廷打过的仗大大小小加起来已经至少有三十场,每一场仗,无论胜与败,对军队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损耗。以臣在收复河套的时候对我朝的兵力与财力的认知,甚至都不需要召集兵部核算成本,臣几乎就能肯定,此次出兵跨海讨伐平定的成本并非朝廷所能承担的。”
“更何况,就如陈阁老所说,辽东海域的岛夷与倭寇,并不是近年才开始出没的。两年前朝廷就曾派兵出海企图征服过,但收效甚微,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这些岛夷倭寇与在河套兴风作浪的蒙古人并不相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为了逃避差役赋税的平民百姓,光用武力跨海讨伐,并不是一个能使辽东海域长治久安的好办法。”
“所以臣认为,最好的办法,是一面陈兵海上以武力威胁,一面派人专门抚慰招安,朝廷要许诺向愿意接受招安的人减免差役赋税,如此一来,辽东一带的积患,或许有一日可以得到消除。”
宋徇看了申时宴很久,又转头看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影,见没有什么动静,才向申时宴问道:“这些话,你可曾与萧殿元说过?”
申时宴愣了一下。太子为何要问他这样的话?
“回殿下,臣不曾说过。”
宋徇浅笑道:“我能理解,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不会直说。萧殿元在内阁一人独大惯了,听不进任何与他不同的意见,与这样的人共事,难免会受一些委屈。”
申时宴觉得很惶恐,直接就跪下了。“殿下,臣并没有觉得委屈,今日早上不过是来不及。。。。。。”
“你不用解释。”宋徇刻意抬手打断了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我心里都明白的。像申阁老这样谦虚的人才,怎能屈居于他人之下?何况,还是那般狂妄偏狭之人。”
申时宴听得后背直冒冷汗。他以前只知道谢春芳与萧殿元经常相互攻讦,太子虽与谢春芳是一条船上的人,可再怎么说也没道理为了他亲自出面打头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申时宴想不明白,干脆就暂且不作声了。
宋徇又说:“辽东的事,我同意你的看法,但这个办事的人该如何选,是最关键的一步。申阁老是个聪明的人,应当会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人。对吗?”
申时宴闭了闭眼,大有种被逼无奈的悲壮感。“臣明白。”
宋徇道:“明白就好,阁老下去忙吧。”
“臣告退。”申时宴起身行了退礼,转身前抬眼往那架花鸟屏风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申时宴走后,宋徇看了一会折子,忽然发觉屏风后没有动静,问:“人都走了,怎么还不出来?”
“这不是在等他走远了么。”谢锦姝从屏风后出来,笑着说道。
她不敢说,申时宴这人的目光敏锐得很,适才她躲在屏风后,明明只能看见个大致的人影,某一瞬间却有种错觉,感觉好像看见了他鹰一样的眼睛在穿过这架屏风盯着她。
“你怕被他瞧见?”宋徇放下折子,皱眉问。
谢锦姝一怔,一时语塞,想了半天,说:“奴婢是个女子,还是要低调一些为好。”
宋徇才不信这个回答。她要真的想低调,就不会自告奋勇来东宫给他做幕僚了。但他也没再追着问,只是心里悄悄埋下了一个疑问。
谢锦姝见宋徇不再说,走到书案旁给他磨墨。
宋徇看了看她手里的动作,才说起正事来。“你觉得,我适才的话,他听懂了几分?”
“您也说了,申阁老是个聪明人,自然是全听懂了。可他这人性情孤僻,寡言少语,在朝中自成一派,不结党营私,私下与其他大臣也甚少有往来,又因在内阁资历尚浅,暂且还处在悉心摸索的时候。他会不会真的放开手去做,倒不太好说。也许会,也许不会。”
宋徇听着锦姝的话,打量着她的神情,提笔蘸墨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你对他,好像很了解。”
谢锦姝解释道:“平日里听哥哥和手下的人聊得多了,自然就多少知道一些了。”
“你哥哥的探子连人家性情孤僻寡言少语都能打听得出来?我怎么不知道呢?”宋徇一边低头批文书,一边说。
谢锦姝搁下墨锭,说:“我都说了,我在府上见过他一面,也说过几句话,这都是女人的直觉罢了,也不全都是从哥哥那听来的。您怎非得揪着这两个词不放呢?跟写文章似的,咬文嚼字的。”
“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瞧你急的。”宋徇原本也没多想,直到回应她时无意间抬眸看了她一眼,正见她眼神飘忽,心神不定,两根青葱玉指来回搅弄着腰间的衣带,心里生出一朵疑云。
谢锦姝被他噎得一愣,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直接就吃了个哑巴亏。
宋徇问:“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到这儿,谢锦姝立即就把刚才的事儿忘了,手撑在桌沿上,笑着说:“您忘了?咱们还有一个人没请出来呢。”
宋徇的精神全集中在“咱们”那两个字上了,都忘了回她的话。
谢锦姝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不说话,还以为他真忘了,连忙说:“殷士贤呀。”
“我想起来了。”宋徇故作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您可以将今日召见申阁老的谈话传出去,再让殷大人入阁,这叫火上浇油,我就不信,以萧殿元的性子,还能继续把申阁老当做中立的人物。申阁老一旦和陈应嘉一样成了萧殿元的眼中钉,为了自保,他即使不愿,也会被迫向您靠拢。您说我说的是不是?”
谢锦姝期待地望着宋徇。
只见他沉吟了片刻,问:“狗急了还跳墙呢?你如何保证,他不会和他大哥申鸣毅一样,主动去向萧殿元表忠心,说是我们在挑拨离间?萧殿元在气头上时或许还不会发现什么,但一经有人提醒他,他冷静下来,很有可能就清醒了。到时候,这盘棋,我们还怎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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