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一个月朗风清的夏夜,紫杉公园散步的行人非常多,几乎所有的目击者都看到了胡晓萱不小心失足落水,等再被救起时已经气管积水窒息死亡。
当时耿文玥提到过疑点,从她落水到被救起的时间里,人还是可以挣扎,不足以如此之快的溺亡,除非抱了必死的决心。
时鸣当时主张顺着耿文玥的思路查一查胡晓萱生前的人际关系,可最后只查到了胡晓萱几次在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里表示过轻生的想法。
最后也只能以意外作结。
时鸣撑着桌案,盯着镜子后面的段昀一,他皱起眉头,结合郭婷婷四人死亡前后时间差的漏洞,忽然也明白了当初胡晓萱溺亡的真相。
段昀一一直撕扯着嘴唇上的死皮,开始纠结。
程之逸没再逼问,而是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段昀一的面前:“你的毒瘾就是那个时候染的,因为你不配合,所以他们需要控制你。三年警校生涯的敏锐,你知道一旦踏入那是一张巨网。”
“他是谁?”程之逸双手撑着木板,俯下身子,眼神里带着不容置否的逼迫盯着段昀一。
程之逸并不知道时鸣就在隔壁,他散尽素日里的温柔和内敛,换上一副时鸣都觉得冷漠的面容和声调。
这是他第一次审视六年后的程之逸,而不再是延续着大学时期的回忆过活。
段昀一率先撤回眼神,他的手指不停地扣着手心,备受煎熬。
静谧爬过每个人的心头,所有人都不确定程之逸这样单刀直入是否会得到真相。就在大家犹疑的时候,透视玻璃后的程之逸忽然站起身来,轻声说:“你可以沉默,但这是你唯一,也是最后逃离他们的机会。”
程之逸走回审讯台,却没再坐下,而是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继续说:“昀一,被人忽视,被人胁迫,被人轻贱,被人戏弄,你觉得你的一生都是别人的陪衬,可你回望这些年岁,你其实有无数次可以挣脱桎梏的机会,只是你白白错过之后又要怨天尤人。”
程之逸的手都在转动门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画笔放在审讯台:“还有这个,一会儿走得时候,记得帮我交给六年前的段昀一,这是当年我没机会送出的生日礼物。游戏结束,谢谢你的坦诚。大概不会再见了。”
没有说再见,程之逸半个身子都走出了审讯室。
段昀一怯懦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眼里燃起希望的光望向程之逸,怔怔地说:“当,当年,那些照片是我拍的,但,不是我把照片公开的。我是恨你,可一旦公开你一定会被开除,虽然能让你身败名裂,我还是没有那样做,因为我也离不开你。”
最后一句话,除了程之逸其他人都没有听清。
说话结巴,不敢抬眼看人,段昀一身体里那个飘离多年对灵魂好像又回来了。时鸣听到这几句话,眼前暗色的玻璃上仿佛巨大的幕布,放映着当年他最绝望的回忆——程之逸离开了。
*
大三的暑假,时鸣为了陪程之逸留校申博,在一家酒吧应聘了两个月的暑期工,晚上回图书馆陪程之逸挑灯夜读。
程之逸和他克制冷漠的距离保持了半年,时鸣没再去靠近,每天晚上都是坐在程之逸远远的对面,他翻着书,他看着他。
在这样灼人又真挚的目光里,程之逸根本没法专心致志地学。等到闭馆的时候,时鸣会跟在程之逸身后,一直送他回公寓。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半个月,终于忍无可忍地在夜色的静谧里打破了这种“失衡”。
程之逸这晚从图书馆出来,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去了警体馆的天台。时鸣知道他和自己有话说,跟着人也上了天台。
警体馆是因为地基高的原因,虽然只有四层,但站到天台上却还是可以俯瞰半个城市,城市的异彩流光搅着月色都透射在程之逸的身上,时鸣就在这个背影里想起自己第一次对这个人心动,也是在这里。
那是两个人的第一个秋天,秋雨淅淅里,程之逸接到了唐烬的电话,成为植物人多年的奶奶离开了。那是世界留给他最后的仁慈。
那天,程之逸第一次“旷课”,学委通知大家自习的时候,时鸣的直觉告诉他程之逸一定遇到了什么事,他问过学委之后,才知道是程之逸请了病假。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舍友回宿舍说今天自己做的好人好事。当时时鸣躺在床上打游戏没理他,直到听到“程之逸”的名字,他才猛地坐起来问:“你刚刚说什么?”
那时候俩人还算是人尽皆知的死对头,尤其是篮球赛俩人动手的事早就传遍校园,舍友笑着说:“你这程之逸雷达监测的不错嘛!好事,对于你来说的大好事。”
时鸣摘下耳机问:“什么好事?”
“今天晚上我从图书馆回寝,当时闭馆出来的只有我和程老师,我路上边走边和对象打电话,走得慢,程老师走我前边没几步,就倒在地上,我赶紧过去扶起来,他浑身发抖,不停地出冷汗。我只好把人扶到医务室,现在才回来。”
时鸣皱了皱眉头:“他为什么忽然这样?”
“胃疼啊!医生说他是胃病,不能喝酒,但那天晚上他好像喝酒了,所以就发作了。现在已经没事了。”说完,笑着调侃,“可别怪兄弟我救他,他好歹是老师,我怎么着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时鸣挤出一个笑容,嘴硬地说了句:“嘿,就是疼的时间短了点,下次再发现,你可以等一等再去救他。”
时鸣这才知道程之逸有胃疼的隐疾,想到这里,又听了学委说得“病了”,他以为是旧疾复发,也旷了课去找程之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