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儿听了哭得更厉害,问道:“你就不想回家?”良儿昂了昂头道:“怎么不想?只是我是个知好歹的,还知道报恩两个字怎么写。我虽是个宫娥,可也不想做那自己开心了别人受苦的事儿,否则,我晚上睡不安稳!”秋兰和云桃互看一眼,两人都不在敢说话了。
宁阳倒是得了提醒,说道:“奶娘不是想让家里多三口人跟着么?那咱们院儿里少三个人的话,陪嫁的人数不就还跟原来一样了?这样也用不着再从宫里挑别人补上了。”这法子让芳儿眼里生出喜意来,宁阳却又道:“只是这是要请旨的,能不能成我也不好说,但是明儿我尽力试试,只当是出嫁前为这院儿里人做最后一件事吧。”
虽然宁阳这样说,但总算是给了想留下来的人一个希望,经过商量,芳儿、秋兰和云桃留下来,补上去的人换成奶娘的丈夫、儿子和女儿。宁阳觉得,这旨意倒是有可能求得成的,毕竟这是她出嫁前最后的请求。只是通过今夜的事儿心里有些感慨,以前觉得良儿说话直率了些,没想到她还是个心气儿高的,这在宫里是不多见的。
宁阳也不怪芳儿几人,毕竟挂念父母亲人是人之常情,她在大周十二年,虽身边没什么至亲的人,可是要离开了也是有些舍不得的,这就是人的感情,说起来倒也珍贵。宁阳抬头望了望芷兰宫的方向,想起几日前便跟皇后请过旨,要在嫁人前再去那里看上一眼。只是这些天里忙,白天总是被一波一波的人占着时间,到今日还没去过。
此时刚用过晚膳,宫门还没落锁,外面也还允许走动,倒不如现在去看看。于是,便喊上月桂,两人出了慈仁宫。
天正在将黑未黑,因为出来得晚,宁阳也没让月桂准备桌案清香之类的事物,只当是去看一看,跟柔妃道个别。
芷兰宫的四周依旧是静寂如初,连周围的小路都没人走动,安静得很,宁阳进得院儿里,本想进得屋中再看看自己刚来时住过的屋子,脚步却不由停了。院子里正立这一个人,那人面朝正殿,垂手而立,背影在昏暗的院子里看得不甚清晰,却透着几分悲戚的味道。
“朕不是说过不准来打扰么!”那人的声音低沉里几份隐怒,转过身来时与宁阳惊讶的目光正好对上,宁阳和月桂见了却已经跪了下来。
“给父皇请安。”宁阳低着头,心里直跳,皇帝怎么会在这里?
武德帝愣了愣,半晌才道:“是宁儿啊,起身吧。”宁阳谢恩起来,却听武德帝问道:“来看你母妃?”宁阳低着头答是,却隐约觉得皇帝老爹的声音有些惆怅,却也有些欣慰,这对平时深沉不露的他来说,是很难得的。
“既来了,便到屋里看一看你的母妃吧。”武德帝说着话,便径直进了屋,屋里并未点灯,就着窗子透进来的昏暗光线,隐隐能看到墙上挂了幅画,那画里一名千分雪兰枝锦裙的妙龄女子浅浅含笑地立着,身姿柔弱惹人怜爱,气质如亭兰,眼里几分宁静。这女子的气质和容貌竟与宁阳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应是生前的柔妃。只是,宁阳以前来这里时,屋里是没有这幅画的。
“朕每次来看你母妃,总会带上这幅画,这是当年她进攻前,朕亲手为她画的。”武德帝望着柔妃的画像,淡淡地道。他的脸沉在阴暗的光线里,看不真切,似乎也正因为如此,声音听起来特别的孤独怅然。
宁阳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今天来这里遇到皇帝本就意外,更不知皇帝为何会跟她说这些,也不知该如何接口,只能安静的听着。
武德帝却转过脸来看着宁阳,声音里从来不曾听到的慈爱,“仔细瞧瞧你都长这么大了,想当初父皇在街头上头一次遇见你母妃时,她也是你这么大,那时父皇说等到她及笄便把她接进宫来,她来了,却很快又去了”武德帝叹了叹,仿佛自嘲地笑了笑,“她把你留给了父皇,父皇却没能将你视如掌上明珠般地待着,甚至鲜少过问你的生活,你不满周岁就跟着皇后,心里可曾怪过父皇?”
宁阳听了摇头道:“没有,宁儿在西禧阁过得很好,母后待宁儿也很好。”
武德帝听了却哼了哼:“若说你在那小院儿里过得自在,这父皇倒是相信。你自小就是个聪明的,心性儿平淡不与人争,没人管你你也能过得很好。只是别人待你如何父皇心里也明白,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装个样子的人。”
宁阳不知说什么好,其实皇后再吃穿用度这些规制上确实没亏待她,只是倒也确实没什么真情,每日请安也只是依例问问,论起感情来确实是比较冷淡的。不过她也不怪谁,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谁也难生出什么情谊来,只要没虐待她,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武德帝却将墙上的画取了下来,像扶着心爱之人一般慢慢地抚过画纸,最终轻轻交到宁阳手上道:“这是你母妃唯一的画像,拿着吧,日后去了大夏想你母妃了便打开来看看,日子久了便是忘了父皇的样子,也不要忘了你母妃的,她才是你的亲娘。”
听着这话,宁阳不知为何觉得心头发酸,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虽然这么多年了,母亲的脸她却一直没忘。这一刻,她有些觉得,武德帝或许对柔妃是付出过真心的。如果是这样,柔妃倒也不算是个太可怜的女人,至少在她死后十多年,她住过的院子一直空着,摆设如旧,而她爱过的男人还会来这里看看她。
这一刻,宁阳头一次觉得离这个皇帝老爹的距离近了些,只可惜,三天后她便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