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家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到了官差们的眼中就是“铁证如山”了:要不是重要的证据,谁会收藏得这么小心?
众官差打开书稿,细翻了翻,人人都心满意足:书稿自然不是楼闿自己的。那上面端正圆润的蝇头小楷,全都是他大哥楼闵的笔迹。
至于内容嘛,那就不重要了。随便从中翻出一两篇策论,钦差大人自有本事解释出“大逆不道”的意思来!
为首的官差长长地抻了个懒腰:“收工喽!楼家人多,不必全都抓到牢里去,底下的奴才就先锁在柴房里,其余的管事婆子、账房先生和大管家都跟着他们主子一起带走!”
圆满完成任务的官差们聚到了一处,人人都喜气洋洋,嘻笑着便要四散到各房去抓人。
有人小声提醒道:“楼家有几个人比较特殊,也都一起锁回去?”
为首的官差想了一想,冷笑道:“那个寡妇不能动,叫她住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许走动就是了。至于旁人——还有谁特殊?”
底下人解释道:“那老东西病得快死了,他老婆子还是个二品诰命……”
为首的官差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不管!犯了谋逆大罪,管你是一品诰命二品诰命,管你还有几口气没咽下去,一律到牢里锁着说话去!”
众官差轰然应了,谁也没有提出反对。
犯了大案子的人,确实是没有什么身份脸面可提的。除了“孝子”和“贞妇”这两种身份的人可以得到优待之外,其他人一律都是锁了再说。
毕竟这两种身份基本上都是用大半条性命或者一辈子的辛苦换来的,百姓们就信这个,当权者也乐得宣扬这些东西。
郑娴儿这个弄虚作假的“贞妇”虽是例外中的例外,该有的优待却一分也不会少。
因此,楼府各院一片哀鸿遍野的时候,郑娴儿住的落桐居和藏书楼这里却并没有人来打扰。
郑娴儿站在楼上,看见十几个官差闯进听松苑去锁人,心里就知道这一关到底还是过不去了。
她把自己身边所有的丫头婆子全都撵回了落桐居,之后便自己匆匆下楼,冲到了宁萱堂。
那边,楼夫人安姨娘她们都已经上了绑。就连楼老爷子也被人抬了出来,前两天刚刚见好的脸色这会儿已是死人般地灰败了下去,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看得郑娴儿心头一颤。
“过来。”楼老爷子的声音嘶哑,像拉风箱。
郑娴儿走了过去。
楼老爷子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喘:“拖住,帮楼家,拖住!”
不是“撑住”也不是“挺住”,是“拖住”。
郑娴儿的心里有数了。她笑了笑,一派从容:“老爷只管保重身子就是。楼家,倒不了!”
这时,胡氏和韩玉珠她们也都被带了过来。
宁萱堂前,哭声骂声响成了一片。
胡氏抱着孩子,不能上绑,只在两只手腕上锁了一条细细的铁链。
她神色狰狞,绕过韩玉珠,直接冲到锦香的面前,抬脚便踩在了她的脸上:“大爷的手稿,怎么会在你们院里?是不是你干的?!”
锦香只管哭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胡氏还真是冤枉她了,这件事真不是她干的。
只不过,知道真相的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案子刚出来的时候,楼闿是打定了主意要弄死两位兄弟的。眼见陈景真那一步棋不好用,他便偷偷地到大哥的屋里去弄了些书稿回来,想着迟早能派上用场。
用来跟黎县令谈一笔交易,或者在紧要关头用来威胁一下自家大哥,想必是极好的。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走到这一步就被杖毙了,哪里能想到那一沓书稿在他死后还能翻出风浪来?
官差们办事的效率很高,没过多久府中众人皆已被上了绑。
有价值的要被拖到牢里去,底下粗使的丫头小厮们便要被赶往柴房。
为首的官差看着郑娴儿,冷笑道:“三少奶奶回去吧!这大门要上锁,这两天您哪儿都不能去。等案子定下来,衙门里会另外拨一处院子给您,这楼家的宅子您怕是得不着了!”
郑娴儿腰杆挺直,神色淡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今案子还没定呢,你们且别着急抖威风!只要一天没定罪,这宅子就还是楼家的宅子,你凭什么不叫楼家人住?正月里天还冷,你把奴才们锁到柴房里去,是要把人都冻死吗?”
“咦?”为首的官差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郑娴儿竟不是来替楼家求情的,而是来替奴才们讲理的。
略一思忖之后,官差又冷笑起来:“好,依你!我让他们住厢房,你也可以给他们送饮食被褥——横竖再过几天就定罪了,这府里的东西要不了多久就会充公,可着你们糟蹋又能耗费多少呢?”
郑娴儿敛衽低头,似是要道谢,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定罪’‘充公’这些字眼,您还是过些日子再说为妙,毕竟‘打脸’还是很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