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楼越才看到助理打来的几个未接电话和发来的消息。
网上忽然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关于她的爆料。她点开消息里的几个截图,上面分析着她的视频片段和照片,把她浑身上下的服饰品牌和价格都标注出来,不仅如此还夸大其词,看上去令人乍舌。那些故意截取的画面也让她看上去像个养尊处优目中无人的阔太太。她根本不是普通女性的喉舌,她是有钱男人的娇妻,而且,她还是小三上位的。为了嫁给富得流油的现任丈夫,这位大谈公平正义的女性主义学者不惜蹬掉了自己那个清贫的警察丈夫。附占彪英雄事迹新闻报道的片段,照片上的占彪穿着合体帅气的警服,一脸正气。他看上去是那么的令人尊敬又令人同情。
新海国际会展中心里人山人海。
年轻的男男女女脸上挂着好奇和羞涩,目不暇接地浏览着一个接一个的展台。高仿真充气娃娃被工作人员脱下女仆装,露出衣服下完美的身材曲线,许多男性凑近了驻足观看。隔壁展台摆满了各种尺寸和颜色的硅胶假阳具,有的粗大如手臂,不知其存在仅仅是为了吸引眼球,还是有实用的用途。捆绑束缚的工具各种尺码齐全,展台布置得像个五金店。
厂家的工作人员和普通的推销员并无二致,他们穿着格纹衬衫和西服,脖子上挂着参展通行证,严肃认真地和有意向的商家客户介绍自家产品的特性和优点。一些穿着清凉、裸露着大面积皮肤的性感美女和肌肉猛男在人群中巡游着,热情活泼地和参观者打着招呼,他们一旦被叫住合影,他们就会摆出非常诱人的姿态和表情。他们是专业的。
一阵音乐声响起,偌大的展厅中心搭建的舞台上,主持人开始走上台,介绍着当日的活动和特别嘉宾。“我们有幸请来了曾多次登上央视节目的著名心理学家段楠,坐下来和谈一谈性和心理健康的关系。那么段老师,您是第一次来新海吗?”
“当然不是,我和新海的渊源很深。”大屏幕上显示出段楠的表情,他还是游刃有余,但神态表情没有以前那么从容潇洒了。他很谦和地说,自己来过新海很多次,在新海也有一些老朋友。最近几年新海来的少了,他说,都快认不出来了,这个城市的变化太大。朋友也需要多多走动,否则,他们也快认不出来他了。他最近瘦了很多,段楠自嘲地说,任何事情都有光明的一面。
第68章代价
“……任何事情都有光明的一面。”
这句话是段楠一时间真实心声的流露,好在现场的大多数人都不了解其背景信息,不知道台上这位嘉宾刚熬过人生最艰难的时期,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只想听台上这个西装革履的专家如何谈论性,他提供的意见是否能为他们的需要提供支持。
主持人没接话,只停顿了两秒钟,继续用准备好的台词说:“中国人的文化传统里,性是一个禁忌话题。段老师,您是心理学专家,在您的职业生涯中,是否有一些人是因为与性相关的困扰来向您求助的?”
“有,很多,虽然他们一开始可能是因为某个与性无关的生活事件而来咨询,但在深入对谈的过程中,我经常发现很多人——尤其是女性——深受性压抑的困扰,以至于影响到了亲密关系的建立。”段楠拿着话筒,转向朝舞台聚拢过来的人群,说:“我想,今天能来到亚洲国际成人展的朋友们都没有这种问题吧?”
台下传来一阵哄笑声,笑声过后,一声突兀的鼓掌声冒了出来。段楠忍不住欠身看了一眼,那是个女人,还是个……怀着孕的女人。
和主持人对谈结束后,段楠立即走下舞台,朝楼越走去。她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脸上挂着和以前相似的笑意,她一手扶腰,一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
“小越,你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段楠忠告的语气说:“你现在不应该到这种人多的地方。”
“我是特意来看你的。”楼越收敛了笑容说:“段楠,你花这种冤枉钱抹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该知道,我那‘富得流油’的丈夫会马上把这些东西清理掉。”
段楠不置可否,伸手护住她,不让路过的人碰到她。“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现在浑身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楼越甩开了段楠的手,说:“停止无谓的挣扎和泄愤吧,你又没付出你该付出的代价,你这不还是活得挺滋润的吗?你走这个场他们给你多少钱?”
“我现在能撇下脸来这种场合,也拜你所赐。”段楠苦笑着说:“我该付出代价,你也会付出代价的。小越,你没发现,你又一次做了错误的选择吗?你婚礼前我忍住没说。谭啸龙让你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我以前很欣赏你——”
“也许你过去认识的我,不是真实的我,而我现在正在努力活成我自己,”楼越半是回击半是自我安慰地说:“哪怕是一个不正确的女人,一个你不‘欣赏’的女人。说实话,你的‘欣赏’对我一点也不重要,过去也是如此。老段,收起你这套精神控制的把戏吧,女人不是因为你的欣赏才存在的。”
楼越转身离去时,段楠在她身后喊道:“你迟早会付出代价的,也许很快。”
她加快步伐走开了。她捂住心口,感到一阵恶心涌上来。
白鹭山庄里,钟家豪同时整理着好几个大号行李箱,把东西往里面塞。他从首饰盒里拿出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用袜子包好塞到不同行李箱的角落里。然后,他把首饰盒倒放在桌上,大大小小的戒指滚落了一桌,他拿起一个,开始往自己的手指上戴。
阿萍叹口气,拿了家豪的背包上楼,进了谭啸龙以前的书房。她移开墙上的山水画,画的后面是嵌入墙体的保险柜。保险柜里上下四格,密实地堆放着几摞现金,不同面值不同币种,但最多的是美元。拉开下方的抽屉,里面是一排金条,下面压着几本护照、身份证和一个文件袋。阿萍把保险柜里的东西一并拿出来,塞到家豪的背包里。
一辆面包车开到了门口,连响三声喇叭,打开了车前大灯。家豪朝楼上喊了一嗓子:“姐,快点下来。”他拖了两只行李箱,放到汽车后备箱。
“我龙哥虎哥呢?”家豪问司机。
“什么龙啊虎的,我只负责给你们送到口岸,其他我不知道。”司机不耐烦地挥着手说:“大半夜的突然给我打电话的不是你吗?要不是给的钱多,我也不想跑这一趟。”
阿萍跟着上了车,镇定安详地端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拿起手腕上挂着的佛珠,一颗接一颗地拨了起来。事出突然,但这些年他们早就经历过好几次了,但每一次都化险为夷。所以,她并不算很担心。
凌晨时分,酒店里进了几个警察盘问。前台打电话给她时,她一点也不慌张。这种事情每隔一段时间都有,这只是不定期的巡查,是他们的工作,她说,像以前一样,请他们去里面的休息室,让他们随便看电脑上的登记系统信息,把他们服务好。
但过了很久,前台没再联系她。阿萍等电话等了又等,正想打电话问问的时候,一个从后门溜走的手下打电话来告诉她,所有人都被带走了,包括前台。警车发出的红蓝相间的灯光闪烁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她茫然地喊着:“为什么我也要上车?”除了这孩子,剩下的其他人反而比较平静。
那么多人都带走,怎么可能?阿萍说。通风报信的手下说,是真的,这是他亲眼所见,路边开来了好几辆巴士车,一趟趟地把人带走了。酒店已经被隔离带围起来了。家豪不在那里还真是好事。萍姐,现在该怎么办?
等我消息,她说。
阿萍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谭啸龙的电话,她一开口,谭啸龙却马上低声说:“小声点。”他好像离开了房间,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话。她刚开了个头,谭啸龙马上说:“按过去的方案进行,不用为了这事联系我。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阿萍从谭啸龙冷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奇怪的东西。这次和以前可能不一样。于是她说,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她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如果那样的话,她要留下来和谭家同呼吸共命运。
谭啸龙的语气忽然变得不耐烦,他对她说:谭家的事情她不用操心了。她把她自己安置好,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她是自由的,他准许她一去不回,过自己的日子。
阿萍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象,又看看身边玩着手机游戏的家豪,忽然悲从中来地想:如果这一次她不能回来,那她就真的自由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由是什么,以及她要拿自由做什么。但好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她可以照顾的男人。血终归是浓于水的。她把自己当作谭家人,谭啸龙却不在乎这一点。
看着在睡梦中翻来覆去的楼越,谭啸龙等了又等。他希望自己能不去喊醒她,也许她能自己醒来;他又希望她不要醒来。早知道他只有这么多时间,他就是不睡觉也要多陪陪她,这段时间他没闲着,忙着安排各种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急转直下呢?都没有人事先打电话警告他一声。
在她熟睡的几小时里,他好几个场子都陆续遭到了突袭。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不能再等了。
谭啸龙万般无奈,试着用亲吻唤醒楼越,但她只是熟练地在睡梦中抓住他的胳膊,把身体贴在了他身边,含糊不清地说着:“现在不要。”他只得在她耳边呼唤着,然后把她从床上抱起来。
“干什么?”楼越睁开眼,惊讶地看着谭啸龙:“我睡得好好的,这才几点啊?”
“走吧,上车,我带你出去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谭啸龙咧嘴笑着说:“你不是说想去欧洲吗?现在就去。我都准备好了,好不好?你别急,我来帮你穿。”
“我什么都没收拾呢!再说了,去欧洲哪能说走就走啊!你跟我开什么玩笑——”楼越说着说着,忽然明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还能回来吗?”
“上车再说吧。我们要抓紧点。”谭啸龙帮她拿来衣服披上,拎起放在地上的一只背包,背上身说:“需要什么,我们在那边买就是了。”
她感觉自己还没有醒来,但又什么都听得明明白白。她下意识地跟着谭啸龙的步伐走着,走到门口时,回头看着房子里的一切。她忽然对谭啸龙说:“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还有工作,我的学生,我的客户,还有我的计划——”
谭啸龙仰起头来,大口叹着气,提高了音量说:“我求你了!先上车。”
楼越发现自己的头不由自主地摇晃着,摇晃得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试着让自己的摇晃慢下来,用双手扶住自己的脑袋,深呼吸一遍后,她看着急得快发疯的谭啸龙说:“我不走。”
谭啸龙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他们要是冻结我的财产,你留在这里,也用不了我的钱的,这房子都可能要没收。我们去国外,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这样不好吗?快走吧,我们在路上说!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远方传来微弱的警车鸣笛声,令谭啸龙眉头一皱。但在楼越听来,那只是城市夜晚的背景音的一部分。“你要走就快走吧,对不起,我不能……我不想……”楼越感觉到喉咙里一阵刺痛,痛入心扉,说不出话来。
谭啸龙一把搂住了楼越的肩膀,绝望地把她往门外推:“你不走,那我的孩子呢?啊?你不在乎你自己接下来的处境,你也不在乎孩子的未来吗?你们留下来,就再也享受不到我的财富,我转移的那么多钱到底是为谁准备的呢?我一个人在外面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