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开口?行,我承认你厉害。进隔壁审讯的几个人可都开口了。”
“是吗?小刘,他们怎么说?
“他们都说,咱们这位就是老大。”
刘峰在审讯室和占彪打着配合。占彪站起身,叉腰走到被审讯人面前,凑近了看他那张凝结着细密汗珠的脸,回头对刘峰说:“带他回关押室,让他休息一会儿。我也得睡一觉。晚上咱们继续,还得跟黑社会老大熬个大夜呢。”
“我不是黑社会啊,老大。”被审讯人急忙叫喊起来:“我就是给人看大门望望风的,遇到赖账的客人,我就吓唬吓唬他们而已。我还是靠人找的关系,挣点吃饭钱而已。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得知道,其他人都交代了点东西,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开口的话,你就是问题了。现在上面严打,要是直接给你定了性,你可就是货真价实的黑社会老大了。”占彪说着,看向刘峰:“现在是什么行情?”
“轻则坐牢十几年,重则无期或……死刑!”刘峰一拍桌子。
“我无非就是把人打断胳膊了,那还有人……连人带车被谭啸龙烧掉了呢?我是黑社会,那他是什么?”
占彪在局长办公室里汇报着情况。
“尽管我们迅速采取了行动,但是目前铁路海关方面没有发现任何嫌疑人的动态。目前尚不清楚出逃人员是否持伪造证件出境,还是仍在境内。我已经派多人守在机场和高速公路出口,同时也电话通知了各部门——”
“小楼还好吗?”郭局长冒出一句。
占彪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汇报中的情绪过于兴奋,这在平时不是个问题,但此时他显得有些兴奋得不正常了。楼越现在还不知道,和谭啸龙同时消失的有钟阿萍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只不过,谭啸龙选择了和前妻一起飞走。这是什么意思呢?他简直不忍把这个情况剖析给楼越听。
“她……很震惊。我觉得她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根本想不到,谭啸龙是一个多么狡诈的人……”
“占彪你这话说得对,我跟你说,别说她不知道,就算小楼知道点什么,‘亲亲相隐’本是人之常情,她一个弱女子,还怀着孕,我们调查取证可以多从其他方面入手,于情于理都不要给她任何压力了。”郭局长流畅地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嘬起下唇,说:“哎对了占彪,现在事情进入这个阶段,你是不是该申请一下回避啊?”
占彪眉头一锁。他还以为领导不会提起这事呢,扫黑任务这么紧急重要的关头,让他这个副组长回避,那他前期那么多工作都白做了吗?
占彪诚恳地说:“领导,谭啸龙的情况我比其他同志更了解,而且这里面有些案子我是一直从头到尾都跟进的……”
“你的贡献我知道,你的能力我更清楚,占彪,这样吧,我也不可能让你闲着,”郭局长说:“我打个电话给九州市局,让你过去换一个同职级的同志过来,他们那儿现在案子比较多,像你经验这么丰富的老同志不多,你们正好互换查案。另外,在回避审批通过之前,你暂时也不用退出侦查工作嘛。”
占彪沮丧地退出局长办公室的时候,和正等在门外的周莹碰了一下。“不好意思,占队长。”周莹说着,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身后。
周莹刚进去,就听见郭局长感慨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山水有相逢啊。哎周莹,有什么事?”
周莹说,自己受楼越之托,特来提交一份回避申请书,主张要求占彪退出与谭啸龙有关案情的一切侦查工作。
郭局长有些疑惑地看着周莹,接着就露出了对年轻人的赞赏之情。他说:“你这事办得好。我正想到了这事,还跟占彪说呢。我们要在法律实践中充分地考虑到程序正义。你倒是省了我不少事了。东西就放这儿吧。”
周莹正要把手上的东西交上去,又问道:“领导,这事能尽快批下来是吗?我得给楼越老师回个话儿。”
郭局长用手指敲着桌面说:“马上生效。本来就该回避的,是我疏忽了。”
看来这事根本只是一个流程,都不需要额外的证据去说服谁。周莹想着,将左手的回避申请表放在了局长桌上,将右手的举报材料捏进了手掌心里。“那谢谢领导,我替楼老师谢谢您。”
周莹朝郭局长敬了个礼,高兴地转身离开办公室。
看着她的背影,郭局长不禁思考: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楼越,在帮她说话?占彪来之前他还接到两个熟人的电话,跟他打听龙虎集团的情况,也都提到了谭啸龙那令人担忧的孕妻楼越。这说明了什么?人心很重要。占彪想公报私仇也得讲点技巧,这样一股劲儿地往上冲,还是欠火候。失了人心,以后也没人真正愿意跟着他干,他占彪以为局长好干的?
投鼠也要忌器,更何况是龙虎呢。
李秋伊一听说占彪要去九州出差,还是一出一个多月,气得和母亲吐槽:“不是我说啊,谁沾上这个女都倒霉!她害得占彪立功表现的机会也被别人抢了,明明是她自己老公有问题,好死不死跟占彪扯上关系。”她借题发挥,发泄了一番怒气后,却感觉无人应和,气氛十分怪异。母亲怎么像聋了一样,一点也不配合。
于是李秋伊又转头看向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占彪,说:“真是晦气,你说是不是啊?”
占彪不吭声,只是深呼吸着,胸部起伏不定,看上去气得快不行了。
李秋伊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她摇着他的肩膀安慰他:“算了算了,你私底下多协助一下队里的侦查工作,不也是一样的吗。”
“你知道不知道回避制度意味着什么?现在没有人可以和我谈案子,我跟他们也是一样。”占彪哼了一声:“私底下?私底下什么都能做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能违规办案吗?干扰司法程序吗?你老习惯这样说话,别人会觉得我是个坏警察。”
“我就是想安慰安慰你,跟我生这么大气干什么?”李秋伊看了母亲一眼,声音急转直下变得温柔起来:“我跟谁说,我不就是跟你聊聊吗?又没有别人。”
母亲见状,离开了客厅,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占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往李秋伊手里一塞。只是看见纸的一角上的文字片段,李秋伊就感觉血液离开了全身,像那一次她被人拉到面包车上的时刻一样。
……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收受好处,吃拿卡要……作为一名警察干部,占彪生活作风腐化……对社会造成恶劣的影响……
“李秋伊啊李秋伊,你一次次刷新我对你的认知。”
占彪的语气并不可怕,但是李秋伊知道自己完了。她可以哭诉自己当时只是一时糊涂,因为她太爱他,她只想嫁给他。但是,时隔这么长时间,她作为一个合法的妻子时再看见当初自己所做的举报材料,才发觉这些文字是多么刺眼,没有可以辩白的余地,一眼看去,只有恶毒和疯狂。哭,早已经没用了。
“你只要有一点不满意,你就不惜毁了我,是吗?”占彪闭着眼睛继续问,声音低低的。他不想吵起来,不只是因为顾忌着丈母娘,还是因为,他作为刑警熟悉自己身体发出的信号。他此时此刻完全有弄死她的欲望和能力。他只要有一个手指头落在她身上,他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她说楼越晦气?她才是顶顶晦气的东西,他真是蠢到了极点,才会把她李秋伊娶进家门。
早些时候,当占彪撕开一份同城急件时,他困惑地看到了这张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举报材料——它仿佛是乘坐着时光机而来的,错位的人物关系和错位的时间。整张举报材料看上去像个弄错对象的恶作剧。他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了——李秋伊所谓被绑架的闹剧就是他怀疑的人做的。其实他们真是帮了他大忙。现在他们在提醒他占彪:弄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谭啸虎一边飞快地开着车,一边频频看向后视镜。有一辆破旧的桑塔纳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不远不近的。他能甩掉,显然以那辆破车的性能,那人是不可能追上他的。他只需要看准时机,插入几辆慢车之间,然后加大马力——
他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谭啸虎毫不在乎地对旁边的慧珍说:“关机。”
慧珍拿起手机,叫到:“你哥,你哥的电话!”她马上接了电话,放在谭啸虎的耳边。
谭啸虎不安地说:“喂,哥,你安全到了吗?”
电话里传来的一阵男人的哭声:“她不走,我怎么劝她她都不走……我现在一个人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我要是回不来了,我就再也看不到她们了,我这辈子白活了一场,我他妈做了一场梦。我什么都没有了!”
谭啸虎听着,又心急又难受,方向盘甩了一下,差点朝对面方向的车冲过去。慧珍大叫起来:“小心!”
谭啸虎死死挽住方向盘,把方向拧了回来,车重新回到了正确的路线上。但经过刚才一阵走神和惊吓,车速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慢到几乎停住了。
“啸虎,快走啊。”林慧珍提醒着丈夫,不安地回头看。
谭啸虎抓起慧珍手里的手机,对电话那头的哥哥说:“我不走了。这次换我来吧。”
“你在干什么?”电话里传来谭啸龙的声音。旁边的林慧珍也叫起来:“你不走了,你什么意思?我要走啊,啸虎,我们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