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青陵台惊变那夜,她的生母欲刺太子不成反被反杀,养母啼血而死,父亲身受重伤,而华滟这个姑姑,也昏迷不醒,怕是没人能照拂到她。
华滟清醒后,一时也没想到还有这个侄女,只以为团团身为太子长女,又有郡主的封号,哪怕宫禁大乱,也不会有人胆敢冒犯天潢贵胄……
但此时此刻,望着那孩子瘦极单薄的身量,华滟一时窒息。
她闭了闭目,再睁开时,眼底精光四射。
“把人全都带下去!本宫亲自审问!”
……
……
……
“殿下。”
濯冰牵着被洗刷干净的孩子走了进来,轻声叫到。
华滟从思量中惊醒,侧首看到她,简单道:“来,到姑姑这里来。”
团团便怯生生地向前迈了一步,小心翼翼地伏到华滟的膝头。
华滟伸手拂过她干草般枯黄的头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以后,你就跟着姑姑,可好?”
这般的柔声细语反复询问,也只得了那孩子深伏在华滟膝头的一句颤若寒蝉的一个字。
——好。
得了团团这一句应允,华滟终于放下了一口气。
这几日来,她递信回宫,又遣人将那几个女使嬷嬷全都捉起来审问过,才得知一个令她目眦尽裂的消息。
原来,自两年前宫变后,太子妃贺仙蕙逝世,白侧妃亦死,这孩子的养娘护着她从混乱四起的野燹中逃了出去,却不幸被乱箭射中了心口,只来得及将她塞给一个路过的女使,就没了生息。
那女使见行宫火光四起,到处都是刀光剑影,早吓得一心只想趁机溜走,这时莫名怀里被塞了一个孩子,纵使孩子穿得再荣华富贵,一看就知身份不俗,此时也只满心烦躁。她咬了咬牙,抱着团团走了一会儿,终是抱不住了。团团那时五六岁,生的好太子妃也养得好,白白胖胖颇为沉手,于是这女使便跌跌撞撞地半拉半扯着她往早已废弃的冷宫方向走,胡乱寻了间破败的屋子便将她放了进去。
然后,循着月色偷摸走了她身上琳琅的金玉首饰,拿条旧床单一卷,趁乱逃走了。
那女使走时还心想,我也不算辜负了那托付之人,那老婆子只说要我带那孩子去个安全的地方,这鬼地方虽说偏了点,倒是十分安全。
至于腰侧满满一包沉甸甸的金玉,她心安理得地想,就当做是她走这一趟的赏钱!
于是团团小小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漆黑的冷宫里醒来,身上全无半点身份证物。饶是她大哭引来了几个小宫人,却也说不清自己是谁,家在哪里。
她便无名无分地在行宫一隅过活了两年。
东宫众人不见了小郡主和养娘,四处打探过也无人知晓她们下落,加之小郡主生母嫡母皆去了,太子又在昏迷中,便只当郡主不幸罹难,报上去勾了玉牒名字,算作夭亡。
华滟回宫时也问过这个侄女的下落,下人来报说是郡主已然夭折,她怔忪一会儿,哭过一场,替她立了牌位置于太子妃之旁,日日进了香火,也算姑侄一场的情分。
哪知,小郡主根本没死!
团团趴在华滟膝头昏昏沉沉睡过去了,犹如小动物一般,蜷缩成一团,干枯的小手还紧紧揪着华滟衣裳一角。
濯冰低声道:“郡主这是怕您丢下她呢。”
华滟微愣。
膝上那孩子忽得抽搐起来,华滟忙掰过她的脸一看,却见团团巴掌一张小脸上满是晶莹的泪水——是在无声地哭泣,饶是在睡梦中,也是泣涕如雨。
看得华滟也潸然泪下。
隆和九年骆皇后头七夜,天际一点寒星如灯,照她孤身提灯一路向停灵殿行去。
夜半昏梦惊醒,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没有母亲的了!想通的那一瞬间,痛心入骨。
她惙怛伤悴地披了衣,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满心只是怆然,眼见清风朗夜、红墙金瓦一片繁华,只是天大地大,她没了母亲,便再无一处安身之所了!
嬷嬷起夜时没见到她,急忙忙惊醒半座宫城!最后是太子妃揽了件斗篷,从身后慢慢走来,将那一领白狐毛的披风罩在她身上。虽无言语,但太子妃臂弯的暖意,叫她扑进她怀中痛哭一场。长嫂如母,当如是。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她好不容易寻回了长嫂视若掌珠的孩子,定会教她往后余生,都安然无恙。
华滟拍了拍怀里孩子的背,抱她起来往寝殿走去,自言自语道:“也该给你起个名字了,待回了京,总不好‘团团’‘郡主’地叫吧……”
*
暮春时节,骤雨初歇,檐下悬挂的风马随着细篾竹帘起伏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雀蓝听到动静,赶忙放下手里的香炉,走到支摘窗前拉动着秋香绿的细绳,升起一片片的卷帘。
透过窗前几枝斜探出来的海棠花枝,隐约可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雀蓝笑了一笑,走了两步上前帮忙打起了帘子,冲来人含笑呵腰:“素商。”
素商生得单薄,纵使暮春气暖也仍要裹着一袭披风,雪青色宝相花纹下两侧肩膀突兀地支棱出来,雪白的翻毛领衬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连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都明晰可见,愈发显得人如弱柳不胜衣。
雀蓝接过她手里的篮子,笑道:“您今日来得早,殿下午睡刚刚起身呢。”
素商歪过头乖巧地笑了笑,细声细气地说:“先生下课早,我左右无事便提前熬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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