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少雍回忆着自己亲眼见到的情形,斟酌道:“咱们南下带来的人马还好,有羽林军统领和……”他偷偷瞄了华滟一眼,见华滟仍倚坐在圈椅上,长睫下覆,不知视线聚焦何处,这才继续说道,“和大将军派来的副将带领,军纪尚可,只是太原本地驻军,良莠不齐,难堪一战。”他点评到。
华滟点点头,又问:“羽林军统领,我记着是姓刘?刘猛将军?”
温少雍黯然道:“刘将军南狩时意外中箭受伤,已经不在了。如今是副将顶替他做了统领,姓萧,萧英叡。”
萧英叡?
“原来是他……”华滟再度听到这个名字,一阵恍惚。
恍惚间她又是那个在偌大宫城里迷路的小公主,遇到了对她一往情深的萧小郎将。只可惜,她先遇到了温齐,眼里就再容不下他人。
没想到,岁月倏忽十载已逝,危难当头,却是他在。
温少雍没有听清华滟的喃喃自语,问道:“您方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没什么。”华滟很快整理好思绪,冷静下来,她认真问道,“你觉得,萧英叡可信吗?”
问这句话时,她眼底精光闪动,浑然不似病人。
他们二人对话时,奇墨早已悄悄退了出去,亲自守在门外,华旻则从左次间抱出一个烧得满脸通红的小孩,一边给他喂水一边给他擦身降温。
温少雍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认出这应该就是三皇子,便没有放在心上。
他拧着眉,思索着华滟抛给他的问题。
你觉得,萧英叡可信吗?
华滟是长公主,突然打听羽林军统领是谁,这本就够奇怪的了,又问他萧英叡可信吗,难道在他离开的这几日里,皇帝和诸位大臣有什么决断了?
华滟朝他招手,示意他起身跟着她走。
温少雍依言。
这时华旻已把华昇重新抱回次间安置好了,也一同跟过来,二人一左一右扶着华滟有些晃的单薄身体,绕过了那座丝绣青绿山水大屏风。
温少雍的脚步僵住了。
他的眼睛下意识瞪大,显露出一丝不可思议之色。
很显然,眼前看到的场景超乎了他的想象。
第96章更隔蓬山一万重6
只见屏风掩饰的内室中,陈贵人的尸身被放置于床上。她身上穿戴整齐,一身皇室后妃品级的藏蓝色翟衣,双手交握置于胸前。
犹然闭着双眼,仿佛只是陷入一场大梦未醒。
而趴伏在床沿的那道人影……不!倘若有外人见了绝不会称他为“人”!
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骷髅,披着明黄色的袍子,正伏在床边低低地哀泣。
温少雍这时才发觉,原来先前他听到的幽咽哭声,都是眼前这不成人样的人发出来的。
“这是……皇上?”
华旻答道:“是的。陈贵人去了后,他就一直守在这里。像是……疯了……”
“疯了?!”温少雍只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一两个月前他还见过皇帝,那时皇帝除了瘦削和沉默,并没有任何异样。
华滟叹道:“你知道陈贵人是因何而死吗?”
温少雍谨慎地走上前去,目视那具尸体,见她唇色发乌,双手指甲颜色发青,再看脸颊手背上有明显的浮肿,他道:“我望之……似是丹石之毒?”
华滟点头:“没错,皇兄即位后常年服食丹药,陈贵人得幸后时有金石之药赏赐下来,她不敢不吃。只是陈贵人因生育上过于损伤元气,她早就觉察到自己身体的异样,才到太原时就把三皇子托付给我,求我在她身故后照看。可惜,我也没想到,她走得这样快……”
“那皇上……”
华滟道:“自陈贵人托孤之后,我就常命旻儿过来行走,照看昇儿。今天清晨,旻儿惯常来给皇兄请安,没多久却让内侍去寻我过来,我来时见陈贵人已不能起身了,心知她大限就在这一两日,本想着这些时日她已不再近身服侍皇兄,便想将她挪到我那儿去照料,哪知皇兄今天忽然想起她来,要陈贵人服侍他笔墨作画。等皇兄人到了,陈贵人也差不多咽气……”
“皇兄亲眼见了陈贵人的尸身……便疯了……”最后这一句,华滟艰难地说了出口。
那跪伏在床沿泣涕的人影仿若有所感应,渐渐停下了那不似人声的哀泣。
温少雍看着他露出的骨瘦如柴的手臂,一时间难以置信,眼前这不成人形的鬼魂一般枯瘦的人,竟是大夏的皇帝。
他年幼时,常听阿娘讲古,知道自己的父祖均是为君王守国门的大将。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老将,也是他的授业之师。
更不用说父亲温周屡屡战胜还城,他在城门上遥望血红大纛猎猎迎风舒展时,就已在心里埋下了以身报国的种子。
然而世事陡变。
温少雍圆睁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这道枯瘦的人形,见他身体微微晃了晃,随即一歪,体力不支向旁边倒去。
华滟惊呼一声,急步上前去扶他。
然她自己本也是病弱之身,哪有气力再支撑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呢?她走了两步,脚下踉踉跄跄不稳,华旻忙从后面撑了一下,她们才没倒下去。
这样一来,原本被皇帝身躯遮挡住的东西就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幅散开的卷轴。
温少雍弯腰,把那卷轴从皇帝的衣襟下面抽出来,展开。
三人的视线顿时被吸引了。
这卷轴的轴心是一幅画,画的是一名绯衣女子在竹林里小憩。只见她背对观者坐在一块石头上,依靠着一簇竹子,微微侧首,只露出一小边侧脸,看不真切她的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