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滟道:“还好你和旻儿有急智,曹乾今天前来不光只是为了送一张请柬,这等小事原也劳不动他曹大人亲自前来,想必皇兄身边还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他说许子攸命他来邀请皇兄去游猎,只怕是为了试探皇兄身体如何。”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幸而少雍扮成皇兄将他蒙混过去了,今日这一关算是过了,但他们虎视眈眈,恐有觊觎之心,我们要早做打算才是。”
奇墨道:“殿下说得是。陛下的情况,倘若这样令他神思不属下去,只怕会哀毁骨立,难以长久啊。”
“您有什么主意吗?”温少雍恭敬问华滟。
华滟苦笑:“光看许、曹二人的态度,还有这封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请帖——”她扬了扬手中信封,“怕是他们度着外面局势已稳,想挟持皇兄北上返京,借此‘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是姑父不是大将军吗?”稚嫩的声音说道。
“对啊,就算他们能因时势暂时占了上风,可一旦回到上京城,有胤国公的兵马在,还有诸多大臣,我不信许、曹二人及其附庸还能得势!”温少雍皱眉。
“倘若他们能使我们回不了上京呢?”华滟反问他。
温少雍一愣,还没想明白,那稚嫩的、略微有点口齿不清的声音就说:“书上说‘擒贼先擒王’,那我们偷偷传信给姑父,先把许、许贼杀了不就好了吗?”
奇墨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小殿下!您怎么跑出来了!”
原来方才说话的竟是才四岁的三皇子华昇!
他身上衣裳有些皱巴巴,头发也很乱,白嫩圆脸上还因着发热而泛红。他举起一只肥嘟嘟的手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似乎才清醒过来。
华昇仰头看了看奇墨,认真地回答他:“因为我醒了呀。”说着,他左看看右探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华滟蹲下身,问他:“昇儿,告诉姑姑,刚刚我们说的话你都听懂了,对吗?”
华昇点了点头。
三人交换了一个惊奇的眼神。
“那你说的话,都是自己想的吗?”
华昇又点头。他有些不耐烦了,绕着华滟走了一圈,又在屋子里找了一下,他回过头来问华滟:“姑姑,阿娘、阿娘去哪儿了呀?阿娘说等我睡醒了就要给我做好吃的……”没找到陈贵人的身影,他很失望地垂下头,小声嘟囔着。
华滟沉默,她该如何告诉一个孩子,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忽有小内侍来报,奇墨匆匆离去,没多久,带着仍是宫女打扮的华旻回来了。
许是一路跑来的缘故,华旻气喘连连,她的手上还提着一只食盒。
华旻说:“我已将曹、许二人之事告诉姑祖母,幸而表舅舅也一同跟过来了,尹舅母说她会立马联系表舅,请表舅和大臣们都串联好,早做打算。”
姑祖母就是广德大长公主,她的儿子,就是娶了小家之女尹氏的那位公子正是凤阁学士,上京城破之日他们一家运气好,一大家子都逃出来了。到太原后,内城居住面积不足以满足宗室们聚族而居的需求,便被打散后分散住在城里不同的位置。
此时回想起来,很难说当时许子攸安排住所之时就没存有谋逆之心。
华滟道:“此事你做得好,等入夜后再派人过去将诸长辈与大臣内眷请来,须得好好谋划一番。”
姑侄二人正说话间,华昇闻到了华旻手中食盒传出的味道,惊喜地叫出了声:“是阿娘做的蛋羹!”
华滟怔了怔,将那食盒打开,里面果然是一碗刚蒸好的蛋羹,点缀着嫩红色的虾仁,碧绿的葱花,色泽诱人,香味扑鼻,华昇已迫不及待扑了上去,华滟只好将这碗蛋羹取出,还好华昇会自己吃饭,华滟给他递了个勺子,他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了。
温少雍悄声问华旻:“吃的是哪里来的?”
华旻尚不知前因,她见其余三人神色均有些奇异,便说道:“我要进门时遇见了陈贵人身边的心腹婢女,她原是要给三皇弟送小食的,只是门口换了批守卫,纪律森严,不认识她的脸,不肯放她进来,见我能入内,便拜托我将小食带进来。我瞧三皇弟的样子也是饿了,吃得多好啊……你们这是怎么了?”
“既是心腹宫女,又怎会这个时辰出府?”华滟淡淡地问。
虽身在太原,但皇帝身边一应起居规矩都是依着宫城来的。
华旻点头道:“我也问了她这个问题,她说是陈贵人吩咐她做的,每日都要她出府去买最新鲜的食材,然后按照陈贵人的法子给三皇弟做一顿小食。风雨无阻!她同我说时还特意强调了。我见她也面熟,是陈贵人身边见过的侍女,再加上内侍也以银针验过毒,我想应当无碍,便带进来了。”
“她主子可有吩咐过她,这每日一顿小食要做到什么时候吗?”
“她说,等三皇弟主动要求不用做时,才不用准备了。”
爱到深处时,原来真会想到方方面面。华滟一时有些出神,陈贵人临终前,生怕儿子吃不好,便安排了心腹宫人每日小食,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不能见证儿子往后余生中的重要时刻,便亲手缝制了衣裳,将来他长大后,还能吃上母亲口味的饭食,穿上母亲所制的衣裳,尽管母亲早早离世,又怎能说他母亲不爱他呢?
她们这厢窃窃低语,那边华昇已吃完了,他将勺子放下,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露出一张有些花的小脸。
吃饱喝足,他似乎也犯困了,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华滟有过带华旻的经验,见他神态有些不对劲,上前一摸额头,暗道一声不好,这孩子果然又发烧了!
小孩子烧得快,没多久他就昏沉沉地躺在温少雍怀里,怎么叫他也不应。
华滟担忧他病情反复高烧不退,只好让华旻带上濯冰先把华昇抱回去请医问药,她留下继续和温少雍等人商议对策。
被华昇突然的高烧一打岔,几人暂时都忘了他先前的惊人话语。
只是无论华滟与诸位大臣、宗室的商议结果如何,他们之中谁也没有想到,许子攸会那样不要脸!
仿佛这日早上曹乾带人在皇帝面前大开杀戒,除掉的就是许子攸的底线。
这日夜半时分,他手下的守兵直接闯入跟随皇帝“南狩”南下的臣僚们暂居之地,一番抢略豪夺之后,用刀逼着他们爬上了驴车,跟在太原使君许大人的车马之后,开始北上“游猎”。
而皇帝及一干宗亲,也未能幸免。
那些长途跋涉跟随御驾南下的百姓,则成了许子攸手下士兵们最好的“钱袋子”。
不管是凭借一双肉脚硬生生走到太原,浑身上下只剩一身破烂衣裳的贫民,还是乘坐着高车大马,里外都有下人服侍的富贵人家,在许子攸彻底撕开他伪装的假善面目后,这些温良的、一无所知的、被阻拦在城门外也温顺地接受下来自己挖地道搭棚子居住的百姓,就都成了许家放出的这一群兵痞子的刀下亡魂。
再贫苦的人家尸首上,也有二三铜板,再豪奢的富人,也有用银子买不了的东西,那便是,性命。
当华滟再次匆匆坐上马车时,她从车窗里望到的,是一片人间地狱,惨烈地撕开了这两个多月她所见到的温馨假象。
人生啊,就是吃不完的苦,咽不尽的泪……
第99章更隔蓬山一万重9
“使君有令!前方十里处驿站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