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晞道:“所以我不是什么聪明人,我是最笨的一个。”
桐月摇着头,道:“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假的话了。”
次日午后,蒋银蟾上学去了,岳长倾来探望原晞,进门便闻到浓浓的药味,原晞躺在床上,面白如纸,气若游丝,随时要去见阎王爷的样子。
岳长倾没想到蒋银蟾真对他下重手,惊讶道:“原公子,你怎么伤成这样?”
原晞轻叹一声,道:“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养个把月就好了。”说完咳嗽起来,从床头拿过帕子捂住嘴,帕子上沁出点点殷红。
岳长倾骇然道:“蒋家妹妹时常毒打你么?”
原晞喘了几口气,闭上眼,没有说话。岳长倾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蒋银蟾并没有多么爱他,忧的是蒋银蟾日后未必不会这么对自己。叮嘱几句,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岳老爷在绛霄峰小住半月,向柳玉镜作辞回西京,岳长倾还是留下了。这一噩耗传来,原晞坐在炕上呆了半晌,暗叹这岳老爷真是个狠人,为了好处,不惜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岳长倾也是胆大,自己那样吓他,他都不退缩,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第四十八章无情流水多情客(五)
岳长倾这个勇夫,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知道蒋银蟾爱听曲儿,一日饮酒间,怀抱了琵琶,边弹边唱,竟十分动听。喜得蒋银蟾拉住他的手,笑容满面道:“长倾,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才情!”
岳长倾道:“妹妹喜欢,我日日唱给你听。”
蒋银蟾怕原晞吃醋,总是瞒着他去找岳长倾。这日下午,蓝长老派人到熙颐馆请原晞看病,病人是蓝长老的儿媳。因要用到一味草药,原晞记得后山有,便亲自去采。
其时漫天云锦,霞光沐浴着山林,蒋银蟾穿着藕色窄袖罗衫,绯色纱裙,擎杯坐在沉香亭里,听岳长倾唱曲儿。一扭头,看见荷花池对岸有个人影,笑脸便僵住了。
岳长倾正唱到:断霞晚,笑折花归,绀纱低护灯蕊。润玉瘦,冰轻倦浴,斜拕凤股盘云坠。听银床声细,梧桐渐搅凉思。
晚风从她这边吹过去,满池翠叶起伏,菡萏香动,他月白色的薄袖飘舞,玉山清冷。蒋银蟾心虚地转开眼,吸尽杯中酒,再看对岸,人已不见了。
刚才会不会是错觉?她心存侥幸,转着眼珠子,四下扫视,歌声戛然而止都没发觉。
岳长倾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别找了,原公子走了。”
“啊,你也看见他了?”蒋银蟾讪讪的,摆了摆手,道:“走了就走了罢,咱们乐咱们的。”
岳长倾吃了杯酒,道:“妹妹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是回去罢,晚了原公子不高兴,岂不是我的罪过?”
蒋银蟾抻直了腰,提起眉眼,道:“他凭什么不高兴?就许我跟他玩,不许我跟别人玩?他又不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也管不着我。”
岳长倾展颜道:“我就喜欢妹妹这样的性子,那些个畏畏缩缩的千金小姐纵然生得貌若天仙,跟你一比,就像开水煮白菜,没味儿。”
他拎起酒壶,替蒋银蟾斟满,接着弹唱取乐。蒋银蟾却忍不住想:原晞不知回去没有?他醋劲上来,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越想越忐忑,又不愿叫人瞧出来,压制着,挨到天黑透了才回去。
西厢房里亮着灯,透过门帘缝隙,可见原晞坐在马蹄足方凳上铡草药。蒋银蟾舒了口气,只听喀嚓喀嚓,他冷着脸,手起刀落,她疑心他把草药当作了她。
掀开帘子进去,原晞眼也不抬,踱了两步,蒋银蟾微觉尴尬,道:“你热不热?要不要拿些冰块来?”
他说不热,蒋银蟾掇了张梅花凳,在他对面坐下,抓起一把草药闻了闻,又问:“这是什么药?”
“惊羊花。”
“治什么的?”
“风湿痹痛。”
蒋银蟾放下草药,搓了搓手,盯着鞋尖,道:“长倾会唱曲儿,我爱听,就在一处吃两杯,你别多想。”
原晞淡淡一笑,道:“我多想又能怎么样?我一个面首,管不着你。”
话是没错,蒋银蟾听着好不是滋味,无奈地看了看他,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难过,我也高兴不起来。”
原晞闻言才抬起眼皮,见她揪着眉,撅着嘴,那种孩子气的苦恼提醒他,她才十五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又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要她老老实实,一心一意,实属强人所难。
吐出一口浊气,原晞向这冤家妥协,道:“你当他是朋友,一处玩耍,这没什么,可你以后不要瞒着我,好不好?”
蒋银蟾连连点头说好,又撸猫似地在他背上撸了两把,道:“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我要心疼的。我方才和长倾吃酒,就担心你想不开,做傻事。”
原晞不知该说她太把自个儿当回事,还是把他想的太脆弱,冷笑道:“真是辛苦你一心两用。”
被他的醋一泼,蒋银蟾安分了两日,岳长倾屡次邀她吃酒,她都找借口推了。岳长倾猜到是因为原晞,越发看他不顺眼。这日原晞在山坡上浇灌自己种的草药,被岳长倾瞧见,便躲在一棵树后,捡起一颗石子射向他的膝盖。
原晞腿一弯,骨碌碌滚下山坡,撞在一块石头上,半晌没起来。把个岳长倾乐得合不拢嘴,哼着小曲儿回去睡了一觉,醒来腿上痒,卷起裤脚,只见小腿上起了一个铜钱大小的红疙瘩,想是蚊子咬的,没在意。
不料到了晚上,那疙瘩已有碗口大,奇痒难忍,便命小厮去请大夫。大夫来看了,说是毒虫咬的,开了一张外敷的方子,再三叮嘱不能搔。小厮按照方子调了药,给岳长倾敷上,忍了一夜,倒是不痒了,但整条腿都失去了知觉。
大夫又跟着小厮过来,半路遇见曲岩秀,站住了行礼。曲岩秀认得岳长倾的小厮,问道:“是你家少爷病了么?”
小厮道:“回曲大公子,我家少爷被毒虫咬了,已经不能下床了。”
“毒虫?”曲岩秀眸子一闪,道:“这么严重,我也过去看看。”
三人走进岳长倾的卧房,岳长倾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向曲岩秀欠身问好。曲岩秀安慰他两句,对大夫道:“岳公子是贵客,你务必尽心医治,他若有个闪失,你这条命都不够偿的。”
吓得大夫心中栗栗,连声说明白,坐下定了定神,诊过脉,仔细看了看岳长倾的腿,踌躇良久,道:“在下才疏学浅,未曾见过这种毒,不敢妄自用药,燕长老常与毒物打交道,不如请她老人家来看看?”
曲岩秀点了点头,道:“你去罢,就说是我请她来的。”
大夫去了,曲岩秀抿了口茶,道:“原公子也精通毒术,要不要请他来?我想多个人商量更稳妥。”
岳长倾一愣,不免疑心自己中毒是原晞的手笔,又怀疑曲岩秀不安好心,引诱自己对付原晞,沉吟片刻,道:“算了罢,为了我兴师动众的,我心里过意不去。”
曲岩秀笑道:“这有什么,你在这里中了毒,该过意不去的是我们。”
移时,燕鸿来了,伸手按了按岳长倾肿得发紫的腿,戏谑道:“长倾,五年前摔断了腿,如今又中了毒,你怕不是跟我们银蟾八字不合。”
岳长倾苦笑道:“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干蒋家妹妹的事。”
燕鸿解毒的方式十分野蛮,放了岳长倾两碗血,总算把毒去尽了。次日蒋银蟾才听说岳长倾中毒的事,便想去看他,问原晞要不要一道去。